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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西厢的荀胧回府过年去了,东厦黑得静悄悄。耳厦里,青嫋与束梦守着灯。
  青嫋一直留意着更漏,却见束梦一脸稚气地打着哈欠,半分没有着急模样。
  青嫋欲言又止。她初来乍到本就谨慎,为免让人觉得她不懂事,别的不好多问,只是隐晦地提醒:“……不需要备足热水吗?”
  “水?”不经事的束梦有些迷糊,眼看已近黎明了,娘子这个时辰应当不会洗澡了吧。她很老成地说,“姐姐不用担心,胤郎君很细心的,走前都会服侍好。”
  上一次她回去时,胤奚便连温好的茶水都摆到娘子帐外哩。
  青嫋听到某个字眼,热着脸点头。
  状元郎真是人不可貌相。
  殊不知她们说话时,主屋里分明有人却不再有声。灯台上的灯花爆了又爆,在隐秘中晃颤着,最终恼羞般挨个熄灭了。
  第108章
  宫灯不熄, 延续着新年的吉庆。
  陈勍从含英殿出来,打发了跟随的人,不要乘辇, 一个人沿着清冷的阶墀往议政西阁慢慢踱步。
  孤颀的影在白玉石阶上拉长, 陈勍一步步消化着内心交织的情绪。
  其中有大宴上被权臣冒犯的怒, 有状元那副容貌带给他的恨, 还有谢逸夏终愿给他颜面的稍稍放心。
  而最浓烈的情愫, 莫过于谢含灵那如花隔云的独特气质对他的吸引。
  当初第一次看见换回本色的她, 陈勍其实并未产生多余的心思。谢澜安的美,是剑眉星目凌厉的美,不是蓉蓉那种让人偎在心尖上怜爱的人。
  她反而更像古刹里的观音像,镇在莲水中央,教人不敢亵渎。
  一开始,陈勍是真心敬她为老师,想让她辅佐自己的王图霸业。
  又是从何时起,想将这样高贵的女子占为己有的呢?
  陈勍仰头望着太极殿飞檐上的鸱吻,一时想起那年谢含灵在朦胧细雨中, 一身红裳,沐雨而行, 翩跹飘动的袖摆, 自由快意得让人的心窝都发胀。一时又想起她在大殿上旁若无人地舌战群儒, 目光像拨开云蔼的太阳一样光明……
  人不能离开阳光, 他便越来越想让含灵明亮的眼里, 盛着自己。
  谁不想呢?是郗歆不想,还是褚啸崖不想?他与这些人的不同之处在于,陈氏子孙生来便是天潢贵胄!没有人可以和他抢。
  陈勍不是不知今夜他制衡谢家的手段有些拙劣,他纵使再努力, 也学不来谢含灵的那分游刃有余。可是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不想让含灵觉得他只是个听话的执行者,如果那样,她是不会多看他一眼的。陈勍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在这条巍巍通天的帝路上,他一人孑然独行,已经走得太久了。
  他在仰望珠帘后母后的脸色里长大,在国舅老谋深算的目光里蛰伏,在王丞相不动如山的胡须下屏息,又在大司马叱咤睥睨的铁剑下隐忍……他才十八岁,心却仿若垂垂老矣。
  他不想再过君不成君的日子,所以要择取一位最强大的盟友。
  谁会觉得他的愿望是非分之想?他是天子,天下皆是他分内事,何谓非分?!
  陈勍在暖阁中看了一个时辰折子,直到时将黎明,方回到永宁宫。
  不想成蓉蓉身披织羽斗篷,仍倚在榻边等待他,只是不抵身子发沉,不觉枕臂憩着了。
  陈勍入殿看见这一幕,眼神温柔。
  他上前轻抚爱妃脸颊,想将她抱到榻上去睡。这一动,成蓉蓉醒了过来。
  “陛下。”绾妃不施粉黛的脸布了层潮晕,双臂拢着陈勍的脖颈任由被抱到榻上,温温柔柔地说,“宴散了多时,您才回来。新年省台尚有十日假,陛下要保重龙体才是。”
  陈勍不觉笑着放轻声量,“朕也说过多次不必等朕,阿蓉怀胎辛苦,为何不听?”
  宝兴等一众宫人便要请罪,成蓉蓉忙道:“是臣妾自己想等的。臣妾……想等着您。”
  自她有孕以来,皇帝便少往其它妃嫔处去了,纵使她无法侍寝,皇帝也时常宿在永宁宫中陪她。得夫如此,成蓉蓉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陈勍笑意愈深,他宽衣上榻,轻抚成蓉蓉隆高的腹部:“太医说就是这个月了。朕想,多一个人疼它总是多一分福气,你说是不是?”
  成蓉蓉听得有些懵懂,在温柔的耳语中顺从点头,甜蜜睡去了。
  ·
  南朝过新年,北朝也过新年。
  洛阳宫灯火通明,照亮了龙阁凤阙间纷飞的皓雪。尽管经历了将军宫变、军镇叛离等诸多变故,元日宴上,尉迟太后依旧身着摩羯纹翠金大裘,头戴宝珠翠钗,盛装出席。
  那端庄威赫的凤仪,让人丝毫看不出这位北国掌权者心志的萎靡。
  而一向久病的尉帝拓跋珣,也由皇后搀扶着在宴上露了面。
  虽是衣带宽荡,瘦骨支离,但群臣面逢大君,精神备感振奋,跪倒山呼万岁,算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大宴在丝竹笙歌中落幕后,尉迟太后先派人将皇帝送回寝殿,而后乘葆盖华辇,起驾回宫。国师身着毳衣于辇下随行,在漫天雪花中听辇中人淡声吩咐:
  “新春佳节,理应送南朝一分贺礼,国师拟书吧。”
  国师意会:“只恐这份礼,有点大啊。”
  “察见渊鱼者不祥。谢澜安纵智通鬼神,”乘坐软辇依旧身姿笔挺的尉迟太后,幽然一笑,“——也并非全无弱点。”
  ·
  正月初五,雪霁春容。
  坊间百姓忙着送穷拜财神,东西大市卜得开张吉时,开始了新一年的买卖生意。
  受任黄门侍郎的楚清鸢一早换上靛青色官袍,入拜皇帝。
  陈勍赞赏地点点头,命他平身。“朕听说许多进士科的才彦,感念谢中丞倡议开科,年后皆至乌衣巷投刺拜谒,你却不曾去?”
  楚清鸢一听便知,陛下布有耳目在坊间。
  此事他也有所听闻,除了前三甲外,进士甲等第四名邝逢辰,便是考前曾在女学馆外蹭课数月,一度沦为秦淮一景的寒士。他高中后报李投桃,无可厚非。而第五名的扬州白日昭、第六名的荀祭酒不记名学生徐敏,由来与谢氏有交往。
  单独论之,去走动皆情有可原,然而放在一起看,便显得谢氏门庭过于张扬了。
  楚清鸢隽容清正:“臣受陛下深恩,唯铭感陛下隆德。至于中丞,并无渊源,岂好唐突拜访。”
  陈勍暗自点头,貌似闲谈地问:“对陈郡谢氏,卿如何看?”
  楚清鸢眉心微动,道:“谢氏百年门第,恐非小臣能够置喙。”
  陈勍摆了摆手,启用他,便是想听一个两边不靠两袖清风的人说些实在话。“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楚清鸢腹稿早在心中打好,等的便是这句,当下揖手:“臣以为,可留谢氏制衡北府。”
  他有多出来的记忆打底,眼界已非上一次面圣时可以比拟,为皇帝分析西北两座军府的形势,鞭辟入里,而且不像上一回愣头青似的表现自己,话头留得恰到好处。
  皇帝听罢,不禁深思半晌,继而深感自己睿智,眼光独到地选对了人才。
  陈勍心怀开畅不已:“你虽非状元,依朕看来并不输榜首。彧良,将朕年宴上新收的云州贡茶赐予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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