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现下已有动作了。”楚堂手边也有一封信,封皮上署名韩火寓,不用拆开就知道是师兄写来骂他的,他也不敢拆。楚堂叹了口气,“近日京中起了谣言,质疑新科第一成绩不实,要求朝廷重新铨试。”
这便是要搅浑水了。谢澜安将剥好的最后一个金桔放在盘中,洗了把手,甩落指尖水珠。
“使这种雕虫小技,是姓王的没明白一件事,此时挂印才是王家最好的体面。非要等到年关难过,就没处烧香了。”
“质疑我,便是质疑荀夫子的公正。”胤奚不以为意地盯着壶口,手腕抖弧,投出箭枝,冷淡神情与谢澜安如出一辙,“我若同意复试,才是轻侮了考官。谁质疑谁举证,若无证据,便是蓄意构害朝廷命官,御史只管弹劾。”
·
王家当然没有证据,王道真走进父亲房中,短短半个月时间,他的两鬓已现斑白。
他心焦地唤了声阿父,“谢家不接招啊!现在朝中无人敢为咱们声援,那些门生……都是些见风使舵的混账子!”
王翱今日没穿道服,而是一身玄色朝袍,他躬身给香案上的道祖像敬了三柱香,平静地说:“那两件事,去办吧。”
很快,丞相府那名被指证的詹事邓冲离奇死亡,线索也就断在了他身上。
这还没完,腊月初八这日,扬州多地掘出奇石,上面皆有“姚”、“姜”二字。太守火速将此异象上报宫廷。
姚者,女兆。姜者,女主。
“女主江山——”是时谢府一家人正围着食案吃腊八粥,谢策猝然听闻,失手跌了羹匙,声音发颤,“王家自身难保便拉人下水,这是……这是诛心,要置含灵于不臣之地!”
胤奚放箸揩了下嘴角,目光深深一动。
女君、女君……
女君听了倒没有那么大反应,反而嗤声笑了,觉得王家思路真清奇,连这么偏门的反击都想得出,看来真是黔驴技穷了。
“他想置我于死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当初城外被胤奚挡下的那一箭,谢澜安一日都没忘记过。
她没耽误,准备进趟宫。谢策与胤奚同时起身,异口同声:“我——”
“你,”谢澜安手点胤奚,“吃完后去给福持讲书,顺便检查一下谢方麒的功课。”
教导荀胧原是她的分内事,但胤奚有孩子缘,她得懒且懒。说完又转向兄长,谢澜安笑了笑:“今日过节,阿兄该在家陪阿嫂和小宝,不用担心。”
可谢策心中不安,拉住她道:“我还是陪你去吧,自古帝王最在意天降之兆,万一皇帝当了真……”
“当真又如何?”谢澜安奇怪地反问,“我如日中天不是事实吗?权,我是不可能放的,曲躬自辩我更做不来。皇帝在庾太后手下隐忍了十六年,何为正何为乱他若还不会辨,这种滋味,就算他一回生二回熟了。”
功高盖主的道理,谢含灵比谁都懂,可事情总得有人做。
天下何人不惮她,她惧天下何人惮?
·
宫里也在过腊八。
皇帝听说含灵来了,特命御膳房再进一盅八宝豆粥,和颜悦色地让她尝尝。
皇帝如此沉得住气,反让谢澜安有些意外,如此一来,她便不好先提这事了。
宫娥接过她解下的外氅,谢澜安没坐下,站在地心端盏尝了一口粥。
宫里的御膳确有独到之处,这粥煮得稠而不烂,和家里是两样味道。
陈勍嘴角吟出一点笑意,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吃御前的东西。
待她放下银匙,皇帝望着那张清丽冷绝的容颜,才不急不徐道:
“含灵放心,我识得真伪。你这边费心搜集王家罪证,那边就冒出个邪石妖字,还能是何缘故,自是王氏的金蝉脱壳之计。”
“陛下宸心慧断,臣感激不尽。”谢澜安拜了拜,“王氏专擅朝政多年,敢如此玩弄圣心,实是目无君主。臣一身之清白不要紧,却不忍见天威遭人践踏。”
“是了,不日便是新年,难道这种倚老卖老的人,还要留到过年吗?”陈勍顺着她的话说。
陈勍不傻,正因他不傻,才会对拿他当三岁小儿哄的奇石之说恨得牙痒。“然王翱守府不出,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谢澜安隐约动了下唇角,“臣以为,真病假病,派御医看一看便知道了。”
“甚好。”
“……娘娘,窗边风冷,陛下方才说了会回来陪娘娘的,您还是莫站着吹风,保重龙胎要紧。”
永宁宫的大宫女走到倚窗相望的成蓉蓉身边,轻声劝说。
七个月的身子已经很重了,成蓉蓉脸颊有些浮肿。她婉顺地点了点头,离开窗边。
从侯府陪嫁来的宝兴却忍不住道:“陛下陪娘娘用膳到一半,一听说谢大人进宫,便急匆匆到前殿去了……之前,还几次让娘娘请谢大人入宫说话,陛下是不是……”
“住口。”成蓉蓉吓了一跳,“怎可妄议圣上?谢大人虽为女子身,却是外臣,也不是你等能非议的。”
可虽是外臣,却也是女子身。
成蓉蓉说完,仿佛自己都不能尽信,捂着隆起的肚子,失神地蹙低双眉。
前殿暖阁,议定对策后准备告退的谢澜安,忽听陈勍问:“含灵,你会永远辅佐朕,对吗?”
谢澜安回过头,看见陈勍在明窗下灼如春色的隽秀笑容。
她顿了下,少年看似持重,其实对于这女主之说,内心也并非毫无动摇吧。
谢澜安回以无懈可击的笑容:“自然,陛下圭壁金璋,天资绝异,谢含灵非明主不佐。此誓南淮北洛共鉴,矢志不毁。”
甚好。陈勍看着谢澜安走出暖阁,她和王翱老儿到底是不同,王翱从未将他这个乳臭小儿真正放在眼里,谢含灵却至少愿意演出十分的忠贞,让他放心。
当日,宫中向丞相府赏下节礼,并遣了一名御医去诊治丞相的“病情”。
如若察出他是装病,便为欺君,可若拦着不让诊脉,又是抗旨。
好在这名韦医丞,正是王府秘密安插在太医署的人。王道真见是自己人,便放宽了心。
韦太医装模作样地为王翱听了听脉,便道:“老丞相确患重症在身,这是卒中(*中风)之兆,不宜挪动见风。”
说着敷衍地在王翱手臂下了三针,便回宫复命。王道真笑悠悠地与其交换个眼色,尽在不言中。
谁料当晚,王翱突然身发高热,继而半身发硬,嘴角流涎,竟真应了卒中的症状。
而王道真自以为牢靠的那名太医署心腹,此时正两股颤颤地跪在御前。
早查出他那点猫腻的皇帝面容被宫灯映得若明若暗。他越是不语,地上的韦太医便越是心慌。
良久,陈勍开口:“既往不咎,这一桩算你功过相抵,过后便告老还乡吧。”
韦太医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叩首。这些年他没少做王家的眼线,也没少收丞相府的好处,可说到底天子才是捏着他性命的人。
那三针,是他祖传的断魂针,足以让王丞相余生瘫在榻上了!
等王道真在家中想明白个中关窍,后背冰冷,几欲呕血!深夜的王府乱了起来,几房亲眷子女涌到上房,哭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