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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二将得令,大军两翼顷刻分出两条蜿蜒的黑龙,蹄声动地,冲向两门。
  兵至半途,巨野城壕内的两道侧门訇然洞开。
  不知何时下了城头的阮伏鲸领二百亲兵,自东门驰出,副将阮时领五百人自西门出。轻骑对快骑,须臾迎面相撞!
  阮伏鲸身上仅着薄铠,跨下马锋棱神骏,风入四蹄,一槊洞穿三个北尉骑兵。
  这臂力惊人,杀力更重的阮家儿郎快速完成一轮厮杀后,不论杀敌多寡,毫不恋战,立即带人马回转入城,随后紧闭城门。
  “南朝竟也有此等猛将。”
  这番快攻速打的撩刺,激起主阵中纥豆陵和的杀伐之心。左晟忧心忡忡,“对方好似看透了我军的排阵,打算避我锋芒,分而击之啊……”
  在身后城门嘎然的关闭声中,阮伏鲸顺着坐骑的冲势又沿板道向前跑了一段,尔后勒缰,他摘下闷出一头汗的头盔扔给亲兵,露出森白的牙齿。
  表妹送来的那本北将册是及时雨,上面不但详细记录了河西纥豆陵氏的用兵拆解,还有北胡战车的恐怖破坏力与薄弱打击点。
  崔刺史正是根据谢家提供的这些消息,制定了以守为主,逐一消耗敌力的策略。
  这样的明仗若再打输,他可真没脸见人了。
  “主帅!”阮时策马与自家将军会合,兴奋地将手中尖头染血的长枪挽了个花,“那云梯车、那胡人主将的用兵策……竟都给谢女郎料准了,她莫不是神仙吧?照这样打,只待徐州援军一来,任他河豆海豆,都不灵光啊!”
  阮伏鲸笑了一声,不忘命令守城兵加强警戒。
  以他的脑子是追不上表妹深不可测的智谋了,反正她是神是仙,他都服她。
  ·
  就在纥豆陵和攻打巨野的时候,青州北线,北尉的东州都督卢重环同时发兵渡河,攻向济南郡。
  褚盘带着五千人马迎候多时。
  听到敌方主将姓名,年方弱冠的大司马幼子淡笑一声,“狗啊。”
  诗经有云,“卢重环,其人美且鬈”,意指带着狗铃的黑毛猎犬。这位从小没什么人管,也没正经读过几本书的北府少将军言罢,眼神又一寂,自嘲地提起自己的缨枪,眼望枪锋:“我又何来资格笑别人。”
  他身侧整装待发的周天池,自褚盘出生起便在他院里照看他,最知道褚家的那点阴私,为难地劝解:“……少将军临阵莫分心,大司马还是顾念你的,留下五千北府兵给郎君傍身……”
  然而这五千人不说是老弱病残,也绝非北府精锐,和褚豹身边连战马都是具装的义从军没法比。
  周天池话到嘴边的一句“血浓于水”,终究难说出口。
  “是了。”褚盘细长的身条罩在沉重铠甲下,应的是军师那句“临敌莫分心”。
  小旗挑开大帐,褚盘出帐,那双飞凤眸没有继承褚啸崖的豪迈浓眼,对前眼集结的北府兵平静如水道:“随我出城杀敌。”
  ·
  “捷报!”广固城刺史府灯火通明,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的韩火寓快步走进公房,向等待的老师呈上军情。
  “济南郡前日如老师观天所示,起大风沙,褚将军以双龙阵对战卢重环,以少胜多!生俘尉兵二千人,并盔甲兵器千余副。”
  要知道济南新招的守备兵加上褚盘亲兵,一共也不足万人,此番借天象之利取得首胜,十分提振士气。
  至于崔膺的揆天验地之能,早在西山随老师求学时,韩火寓深已知晓,除了敬慕,又岂会一惊一乍。
  “巨野那边的情况,”韩火寓缓了口气,自己到茶几前扒了个杯子倒水,拯救冒烟的喉咙,接着续上话,“也如老师预计,破坏了那铁云梯就能守住。原计划阮将军守足十日再退,而今应还在坚守。”
  广固城距巨野的距离比济南郡远得多,消息有滞后。但崔膺听完学生之言,停顿在胸前的蒲扇又重新迤迤扇动,显然对出身将门的阮家郎很有信心。
  “都道南朝将领青黄不接,说褚司马、谢荆州之后,再无青年战将能应付北边如云猛将。”崔膺目光深邃,“此二子初出茅庐,不惧虎啊。”
  “学生有一事不解。”
  韩火寓心中晃过谢家送来的那部北将谱。他本就是聪敏之士,却百思不得其解,谢含灵怎可能提前半年就得知北朝打造的攻城利器,并附上破解之法?
  不过眼下不是琢磨这事的时候,韩火寓盘腿坐在老师对面,问:“眼下正是一年中最热之时,州中麦粮又才收割完,咱们粮草充足,北尉为何选此时南征?”
  崔膺扇尖打了下韩火寓的膝盖,后者赶忙跽身坐好,便听崔膺问:“你想不到吗?”
  韩火寓想了想,“为了破坏我朝的闱试?”
  崔膺点点头,又摇头,拢扇道:“这只是其一。我朝的利好之策自然是北边所不愿见,在学子考试时兴战,人心惶惶,还谈什么吏治改革?但更重要的,是北人千里奔袭,想学去年大司马速取青州,如此一来必然轻辎粮,他们又倚仗兵械骑军之利,是打算破城后因粮于敌!我们的麦子丰收不假,到时候却也成了敌人的粮仓。”
  韩火寓听后,凝重点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诚非虚言,若不是青州早有准备,今日城破只怕确如胡子之计,在弹指间耳……
  青州一破,尉军顺淮河而南下,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诵和,你再撑一撑,务必分派人手安抚好百姓,州内闱试照常阅卷遴选,不可耽误。”崔膺捏了捏发酸的眉心,“兵报已传回金陵,青州与徐州唇亡齿寒,兵部任令一下,援兵想必快了。”
  ·
  江南进入了梅雨季,百里归月出考场后,便因耗神与溽热的天气病了一场。
  胤奚他们是考完才得知青州遭袭的。
  兵部呈报两省后,已令徐州守备军就近向青州驰援,户部连夜计算军需耗费,礼部则按部就班地誊卷判阅,一时间六部忙作一团。
  谢澜安也没多问他们考得如何,崔先生身在青州,她知道楚堂必然放心不下,文杏馆沙盘前,她纵览着沟壑其上的城池关隘,说:
  “除了徐州驻军,褚啸崖也派长子领一万精骑北上驰援了。按照之前的准备,青州守下来问题不大。”
  沙盘对面的楚堂,并没因此放松眉心,盯着沙盘默默推演战局。
  刀声破风,胤奚在院中翠叶如盖的古树下一刀递出,削破从头顶叶尖坠落的一滴露珠。
  光晖透过叶隙折在他眉角上,为那张艳冶无伦的脸添了一分锋芒。
  背靠树干看胤奚走刀的祖遂,不禁捏着银扁壶点头。臭小子身架轻灵,本不是走刚猛一路,然以快打快,舍他其谁。不枉他设计的这把刀。
  “尉军虽号称出师十万,”祖遂啜了口武陵春,抓着头皮念叨,“可攻城本就成倍耗费兵力,那阮家郎只要固守,加上这两路夹击,姓纥豆陵的怎么来就得怎么回——不,说不定有来无回。”
  楚堂慎重地凝视沙盘,半晌未语,忽然道:“不好。”
  谢澜安眼皮轻轻一跳。胤奚蓦然收刀,转头回望。
  “女郎可曾听说过,”楚堂抬头,袖下指尖因自己的那个猜想而微微颤抖,“关于褚家那个幼子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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