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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谢澜安看出太后的不满,紧接着说:“不过臣又细细勘查过圣明池四周,对于当日的离奇景象,却想到一种可能性。”
  庾松谷皱眉侧目,太后问是什么,谢澜安道:“臣仔细想过,其实想在白日发出金光,有很多种手段,比如借助金箔、金镜反射、又或者使用火石粉……前两样在现场都未寻到痕迹,而火石粉却可以遇日光自燃,燃烧尽后,灰烬便随着池水消失,不失为一种可能。”
  庾松谷冷声问:“那这东西又是如何形成凤凰图案的?”
  谢澜安面色不改,“臣以为,可以用冰。若事先将这种粉末在冰上刻出图样,封闭后投入水中,待冰层融化,火石粉接触到日光,便会起火自燃——自然,这也只是臣的一种猜测,因为无论是冰,还是火石粉,都是事后化去无形之物,如若真有这样一个筹划周密的凶手存在,那他也,太聪明了。”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一刹给太后姑侄说怔了。
  溱洧在旁听着,都觉得背后寒毛竖了起来。
  庾松谷半晌才回过神,打量谢澜安:“你这猜测,就如亲眼看见的一般。”
  这话也算歪打正着,八九不离十了。谢澜安微微一笑,身形只对着太后,与太后说家常似的道:
  “庾将军方才在殿外质问下臣,说我曾与庾二小姐闹过不愉快,如何会真心为她昭雪。又问臣中元那日,身在何处。”
  太后不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转头看了侄儿一眼。
  谢澜安轻叹,接着说:
  “请太后明鉴,从前的事是臣轻狂意气,过去这么久,早已忘在脑后。县主之殇,臣亦痛惜,臣不敢说与县主如何交情深厚,但臣做这一切,完全是为替太后分忧!在太后面前,臣说的句句都实话。庾将军如不信,含灵这便辞官,脱簪接受调查。”
  “含灵不必多言,哀家信你。”太后不等她说完,便一语定音。
  她嗔视侄子一眼,“他是感惜家妹,心肠纷乱了,你莫与他计较。”
  太后心中自有思量:倘若此事与谢含灵有关,她又何必直说出来,惹人怀疑?再者,廷尉那帮在官场混久的油子,遇事只想草草了结,只有含灵不曾顺从失足的判定,还在坚持调查。
  “如此设局,大费周章……”眼纹深沉的妇人沉思片刻,“害人手段如许多,偏偏选了最费事的一种。背后之人如此做,便是想落实‘神迹杀人,庾氏无道’的说法,引起舆论对庾氏的攻讦啊。”
  庾松谷虽不情愿承认谢澜安聪慧过人,但顺着这条思路一捋,惊然道:“是了,盛夏之季寻常人家哪里有冰,世家却有储冰。”
  太后眼中现出痛惜又冰冷的锋芒:“好,好个门阀士族……为达目的,他们眼中还有天子,还有王法吗……查,继续查!”
  谢澜安霎睫颔首,不再作声。
  人都是相信自己的,让对方自己得出结论,比由她说出来要好。
  其实大市中也有冰铺,否则胤奚的冰是何处得来,但在太后与庾松谷这样久坐高位的人眼里,只会先入为主地认为,庾洛神死亡的背后,一定牵扯着大人物与复杂的算计。
  恰好世家又一向与外戚敌对,这个说法散播开来,又是世家得利。
  谢澜安告退时,向太后保证,会严防金陵城中出现对庾氏不利的天命之说。
  她退出来,在雕花门扇外,不期遇到一人。
  前来探望太后的少帝。
  这似乎是君臣二人第一次在上朝之外的时间碰见。
  陈勍身着一件家常圆领缃绫服,腰间系着一枚衔珠水龙玉,隽气清逸。
  他站在一柄御伞下,看着身姿风流,眉黛被细雨的水气染得更英飒的女子,等了等,不见她行礼,不由笑说:
  “谢娘子是母后亲信,怎么,见朕便如此疏离?”
  谢澜安这才低下视线,揖首向皇帝行了一个常礼。
  “臣参见陛下。”
  陈勍不知道,她在他之后的百年间,见过很多乱世帝、草头王、荒唐□□的一国之君,所以对这些所谓的天下至尊,她实在提不起多少敬畏之心。
  她侧身退下台阶后,陈勍久久未从那片红影收回视线。
  他年轻的眉宇泛着一种书卷气的清澈,忽道:“给谢内史送一把伞。”
  为他撑伞的彧良是伺候少帝的御前老人了,他顺着陛下的目光下望,看见那摇扇自得而去的身影,真个潇洒,“哎哟”一声:
  “陛下您瞧,谢娘子哪里像打伞的人呢?”
  雨势渐大。
  宫中无伞,宫外却有人在撑伞等着谢澜安。
  胤奚青衫举绯伞,看见女郎踏出宫门,肩头发鬓上都染了雨珠潮气,他皱起俊眉,忙上前将伞遮在她头顶。
  谢澜安没有侧目,在他的跟随下登上马车,掸衣落座时说:“少做这些事。”
  她收他来不是做奴婢丫鬟的。
  “是。”胤奚随后上车,细致地抖落伞面上的雨水戳在角落,关上车门,挡住外面的潮气。
  他留意地看了女郎一眼,低声补充:“只是见女郎不喜雨天……是衰奴做得不好。”
  谢澜安看向他。
  不过是在雨天随她出过一次门,他的直觉……是真敏锐。
  从前是不喜,决心栽培他后,也便没这些忌讳了。
  她输在一场雨里,如今重收门徒,便是要打破这个锁住她的恶咒。
  楚清鸢么,初见时赤诚得一眼见底,反骨全藏在血肉里。眼前这个,倒是不藏,只是惯会用乖巧装饰,说不定还心想着怎么引她去摸摸他的反骨。
  就如胤奚今日这身青衫,不仍是她的旧服么?
  那日她欲断前尘,要他弃衣,哪怕重新给他做三大箱新的也成,结果这个眼也红了、跪也跪了的小可怜,偏在这件事上不肯松口——他当时怎么说来着?
  “衰奴就喜欢原来的,不想换……衰奴自知愚钝,惹女郎生气了,请女郎狠狠责罚我吧。”
  责罚还不够,还要狠狠,还是颤着喉嗓,红着眼圈。
  生怕她下得去手。
  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但至少,她见过他的另一面,知道他的来路去处,了解他的隐忍倔强。
  马车驶出驰道,谢澜安问:“有最新战报吗?”
  公事公办的语气,不再如以往柔和。
  她对他态度的转变是一道分水岭,在此之前,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凭挽郎胤奚这个身份,谢澜安便能漫不经心地容下他一席之地。
  可在此之后,他有一星半点做不好,都算她这做主君的管不严。
  “有。”胤奚随之正色。
  从前他是无法接触到这些机密信件的。
  谢澜安给了他门生的身份,他今日才有立场到宫外来等她,才有资格与权限了解到北伐的事务。
  “一个时辰前到的,是阮郎君寄回的,信上说豫州的两翼军马已驻扎在兖北的郸城,以策应大司马。
  “荆州那边也寄回家书,谢二爷领军汉水至泌阳,与北朝的守城先锋部隔垒对峙。大司马入青州后,尚无最近消息。”
  他低声叙述,有条不紊,抹去了嗓音里的甜腻,话语清沉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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