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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谢澜安瞬间抬头,“你说他在哪?”
  岑山也迷惑了,将胤衰奴对他说的话,如实转述给女郎。
  谢澜安听后默了片刻,笑出声。
  她眼底阴霾尽散,“他这么说,山伯便信了?”
  岑山这时才回过味来,哭笑不得,“那……那老仆这就让人送他——”
  “不必了,”谢澜安起身,“我去看看。”
  ·
  谢澜安轻捻折扇,从正房的抄手游廊拐出去,经过一个拔选力士的跨院。
  院子里有一水穿着单靴皂袍的府卫们聚堆,阮伏鲸和玄白正盯着他们依次尝试三石的石礅、两石的硬木弓、一石的沙袋,记录过关者。
  她向表兄道乏,来到幽篁馆。
  胤衰奴好像知道自己不高明的谎话很快会被戳穿,连屋门都没进,就坐在那屋前的台阶上。
  他的一双长腿在矮石阶上显得无处安放,不敢箕坐,并拢双膝窝着,后背却挺得板板直直,两手虚握成拳,垂在两只膝盖上。
  谢澜安一眼看见万绿丛中显眼的这一点白,还是这么个老实模样,嘴角便压不住了。
  一直留意着月洞门的胤衰奴立刻站起身。
  风穿竹叶,万窍婆娑。胤衰奴垂低的眼帘中,随着她步履聚散成花的裙裾,渐渐走近。
  “好久不见,小郎君别来无恙?”才过半日而已,她停在他面前,比风还轻扬的语调,应该是在揶揄人。
  胤衰奴目光落在那只持扇的玉手上,屏息听着竹叶响。等啊等。
  没等来一句戳穿质问。
  谢澜安笑靥盈盈,倒是等着他什么时候会抬头看自己。
  半晌,胤衰奴张口:“不敢欺骗女公子,昨夜未敢尽信自己有幸得遇贵人,心存提防,今朝对女公子……多有无礼。回过羊肠巷方知,女公子为我出人出力,待衰奴恩重。衰奴人微,但知恩不报,不是耶娘教我的道理。”
  谢澜安看着他忽闪忽闪的两对睫羽,不得不承认,不知他的经历时,与得知他的经历后再来看待他,是两样心情。
  谢澜安瞟过他的手背。
  这双柔软无瑕的手,也曾被山间的荆棘划伤么?
  一念前尘,可供想起的事却太多,她的语气忽然有些谈:“恩,因心而已。因心起,就会因心灭,此物最不值钱,我也不信。以后不必再提。”
  胤衰奴顿了顿,抬起乌黑的瞳仁看她,“记下了。”
  谢澜安眉尾轻动,方才还说得千钧重,这便应了?
  当作幻象记了百年,支撑她度过无数幽冥岁月的仙姿人物,本人的反差却如此大相径庭,让她有些不适应啊。
  是不是太……乖了点。
  谢澜安的心情莫名有点好。
  可是胤衰奴又看她一眼,突然一言不发地往跨院走去。玄白正在那里选人,乍见一道白影儿飘进来,走到一只石礅前。
  “唉你——”
  从后面跟来的谢澜安迈进月洞门,抬手拦住玄白。
  胤衰奴弯下身,两手握住石礅的抓手,“我听……府中人说……提起这个就可以……留在……内院……不算奴籍……”
  他一面使力一面说话,满院子儿郎都停下动作,瞧新鲜地看着一张俊俏小白脸眨眼间涨得血红。
  那两根麻杆一样的小细胳膊,竟然真就一点一点把那死沉的石坨子拽离了地面。
  一寸,两寸,五寸过关。他娘的,居然有人出狠力时脸都不狰狞,还桃红脸儿黛柳眉,更……显味道了!
  “咳,行了。”等到一合格,阮伏鲸单手拎过胤衰奴手里的石礅子,撂在地上。
  胤衰奴轻喘细细,眼尾含着水红的赩光,立即回头找谢澜安。
  静静看完全程的谢澜安,这才明白过来,方才自己不让他念恩,他是不是就以为她不肯留他了?
  “想留下。”她收了扇,望着男子在衣袖下隐隐发抖的手臂,入鬓的长眉透着漫淡,“想凭本事留下,做我的私卫。那是你保护我呢,还是我保护你呢?”
  胤衰奴抿住唇,没有说话。
  “之前我已说过,你我以朋友论交,你想在府里客居多久便住多久,原来小郎君是没信啊。”
  一句戏言,如何敢信。
  胤衰奴眼底的水色闪了闪,柳暗花明只在一瞬,“女公子的话,我都听,都信的。”
  玄白开了眼界,这马屁拍得太过,他主子可从来不吃阿谀奉承这一套哟。
  他上前去检查他的骨头,“没练过就敢上手,等着明天醒来抬不起来吧。”
  他的手还没碰上,胤衰奴向后一躲。
  玄白顿时不乐意了。
  却听胤衰奴轻道:“晦气的。”
  谢澜安目光轻抬,忽然记起早上他没接过的那杯茶。
  是这个原因吗,嫌自己碰到别人会传染晦气?
  这都是谁教他的?谢澜安气笑着走过去,在他袖管上实实一按,招来个人,“找府内的医令到幽篁馆来,给他看看。”
  她瞥胤衰奴一眼,后者顺从地跟她走出随墙门。
  谢澜安想起来,“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女公子。”
  “女郎。”胤衰奴改口,唇柔齿白。
  两人离得有些近,胤衰奴的袖子还被人扯在手里,男子侧脸的轮廓峻利却不伤人,谢澜安一瞥眼就能看清他纤密如扇的睫毛,天然地弯曲上翘。她忽道:“你可听过,仲秋之长夜兮,晦明若岁。”
  胤衰奴着实怔住,停了步接口下言:“魂一夕而九逝兮,月与列星——这是我家传的挽词,女郎怎知……”
  “我没听清。”
  胤衰奴认认真真重复了一遍,珍珠落玉盘的嗓音,流转在谢澜安耳边,带着隔世温度,为那场尸骨无存的冷雨撑起一把伞,渡了归人。
  谢澜安内心餍足地舒畅一口气,说:“没听清。”
  胤衰奴便将语调放缓,耐心地咬清每一个字音:“仲秋之长夜兮,晦明若岁;魂一夕而九逝兮,月与列星。”
  然后,他听见女郎笑着自语:“这么美的词,怎会晦气。”
  风轻云淡又理所当然的语气。
  就像她昨晚不容置疑地,让他挑选一辆马车跟她回家。
  ·
  四月初五,逢五大朝会。
  太后照例垂帷听政,只是今日她身后的位置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穿一件大红底亮翅仙鹤刺绣官袍,长发高挽,戴一只三品访贤乌纱冠,玉簪玉带,绣裾绣靴,细若腻雪的容颜,透出与胸前白鹤一般无二的睥睨神气。
  “今日朝会,太后娘娘懿旨特封绣衣使者谢澜安,廷中听政!”
  崇海公公尖利的嗓音回荡在太极殿。
  绣衣使者!
  皇帝锐利的目光向太后身侧那道笔挺的身影射去,含带不可思议。
  殿中文武震动,这个官职本是汉时所置,又称绣衣御史、或直指绣衣内卫,在古时乃天子直隶近臣,有督察百官之权。
  绣衣持节杖,可杀权贵!
  可当朝并无此前例。
  众宰臣不由自主看向吏部尚书,用眼神质疑他是否提前听到了风声,配合外戚演这一场好戏!
  吏部尚书冤得跳河的心都有了:太后娘娘垂帘摄政那日,难道提前和各位打过商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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