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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残阳如血,将那旧布料上的陈旧的暗红染得有如刚刚滴落的明红。
  不知何时,漫天的风雪更大了一些,像是想要将她的话语和声音一起掩埋,也将何呈宣的累累罪行一并掩埋。
  “无稽之谈!一派胡言!”一片寂静中,有人大声驳斥:“且不论其他,前朝已亡,怎么拿前朝之事于当今升堂?!”
  “前朝已亡,可百姓没有亡!大徽的百姓,也是如今大邺的百姓!五万左军亡于澜庭江畔,无人敛尸,无人招魂,他们的亲眷家人却还或者我大邺的土地上,他们的冤屈,难道便要无处可诉,无人可说吗?”凝辛夷向前一步:“更何况,何呈宣私通北满,平北候这三个字,诸位不觉得荒唐吗?!”
  这个罪名太重,无人敢说,无人敢辩。有人悄然将目光落向凝茂宏的车驾,心道凝司空啊,这可是你的女儿,真要这样由着她捅破了天吗?更何况,要论前朝旧臣,何呈宣彼时怎么也算是凝茂宏一手招安而来的,朝中从来将其视作凝党的一员,如今却被自己的女儿来了这么一手釜底抽薪,真的不用管教一二吗?
  岂料那马车竟然寂静一片,连车帘都没有半分翕动,像是车驾上的人早就已经睡着了。
  于是有人敏锐地觉察到什么,心想,这莫不是凝司空的又一手棋?又或者是陛下假借凝司空之手,想要卸了平北候的军权?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太过很辣的一手,只是可惜了台上这位小娘子,恐怕今后的婚配更是困难。
  太子仔细倾听着这一字一句,又透过马车,遥遥看向那少女手中的血书,手指扣紧,终是叹了口气:“满朝文武,为何唯唯诺诺。”
  ……
  满朝文武,的确唯唯诺诺。
  被迫站在最前面的京兆尹恨不得此刻能有人给自己一个闷棍,让他当场晕过去,也好过要面对如此局面。
  虽是庶女,可这却实打实地是凝司空的女儿,在陛下面前击鼓,状告平北候通敌叛国,请为五万冤魂平怨昭雪。虽说事是前朝的事,可敌国,却也依然是如今的敌国,五万冤魂,也实打实也是大邺的百姓。
  此事牵扯太大,所涉太多,御驾不动,谁敢动,谁敢上前找死?
  梁倚公公一动不动地躬身在御驾旁,御驾之上,却久久没有言语传出。
  又过了不知多久,最前面的御驾终于动了。
  梁倚公公有些尖细的声音穿透风雪:“今儿乃祭天吉日,此事陛下已经知晓,择日再议——!”
  阙门打开,那明黄御驾竟是要就这样越过登闻鼓,向着内城而去,踏上朱雀大道,再入厚重宫墙之后。
  御驾动了,身后的所有车辇便是有再多其他的想法,也变作了跟在其后的沉默的动线。
  风雪凄然,挂落在登闻鼓下高台上的少女肩头和额顶,刮起她的衣袖裙角,白衣拂动,让手捧血书的纤细身影显得有些凄凉,有些萧瑟。
  好像这件事便要这样高高扬起,轻轻落下,便如那血书上一个又一个凄厉的血手印和下面实在微不足道的名字,就要被淹没在澜庭江边的泥沙之中,纵七魂不灭不甘,也无人在意,无可奈何。
  白衣少女的那张脸太美,若是落泪,想必十分凄楚动人,有人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丝不忍。
  可那张脸上却依然平静,没有泪水,也没有凄楚。
  凝辛夷很认真地收好血书,抚平上面的褶皱,放回身上,然后俯身,再一次提起了地上的鼓槌。
  该说的已经说了,愿意听到的人,自然已经听到。
  而鼓就在那里。
  咚——
  “青天为证,我心如鉴。”鼓声之中,清越的声音重新响起,她像是毫不在意这一队车辇的去向,也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只是认真地抡起鼓槌,一字一顿道。
  三清之气将登闻鼓的声音送往城内,也将她的声音高悬于空。
  再渺渺然送入那座玄天白塔之上。
  “若我所言无错,血书无假,罪名无虚——”
  咚——
  又是一声沉沉鼓响。
  凝辛夷抬眼,眼瞳之中,鬼咒瞳术流转,三清翻涌。
  “一敲,冬日花开。”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这一刻,落入了所有人的耳中,再落入所有人的眼中。
  因为所有人都下意识转头看向了冬日光秃的枝头,衰败的花坛,空荡的泥土。再看到那枯枝染绿,花坛发芽,泥土生花。
  刹那间,神都姹紫嫣红。
  咚——
  “二敲,雪落花不败。”
  风雪依旧,寒风呼啸。
  那些不属于冬日的尽态极妍的花朵在颤抖,在瑟缩,却终究顶着寒冬的酷烈,像是承载了那五万将士坚毅不屈的魂魄,在冬日的神都继续绽放。
  平妖监中,宿绮云看着眼前倏而盛放的蛊花,有些愕然,有些苦恼,最终却还是摇头笑了笑,道:“胡闹。”
  铜雀三台里,青梧殿内,重重帷幕的背后,凝玉娆蹲在一盆花旁,注视着花朵盛开,芬芳扑鼻,倏而笑了一声,抬起剪刀,将刚刚盛放的花咔嚓一声剪落,轻声道:“平北候,宣武何氏。”
  车辇之中,凝茂宏平静的眼瞳中,终于出现了一抹异色,他霍然转头,像是要穿透重重的车壁,重新看向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女儿:“凝神空渡?!”
  咚——
  “三敲,惊雷滚滚天神怒,上达天听——!”
  神都花开,雪落,冬雷涌。
  无数百姓惊惧地听着滚落的冬雷声,那雷声穿透苍穹,也穿透玄天白塔,和登闻鼓的鼓声一起,让那位白发如雪的国师九方青穹捻起了一根巫草。
  巫草上有灵火燃起。
  那些声音传遍神都,自然也传入了他的耳中。此卜,便是问此女所说,是真是假。
  可灵火才燃,又灭。
  九方青穹微微拧眉。
  又一根巫草燃起。
  依然闪烁片刻,骤而熄灭。
  九方青穹顿了顿。
  既卜天下,卦则不达自身。他可以算天下运,却唯独不能再算到与自己有关的一星半点。
  可九方一族已经全部死在了抵御北满入侵之时,他在这世间空空荡荡孑然一人,又有谁……能阻他这一卦?
  此刻敲登闻鼓的人,又是谁?
  “阿爹。”
  一道甜糯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那个穿着鹅黄衣衫,梳着双丫髻,杏眼弯如月牙的身影似乎快要突破某些桎梏,变得越来越清晰,让他忍不住想要起身,从玄天白塔向外望去。
  饶是他的眼瞳,已经看不清什么。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道:“我要出塔。”
  角落里的道童满面震惊,猛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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