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凝玉娆竖起了一根手指:“嘘。”
凝二十九猛地住口。
“多一颗珠子,少一颗珠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凝玉娆笑了一声:“总归都是一场空罢了。”
言罢,她长长的群尾扫过青梧宫浅色石砖的地面,没入了那一层又一层的帷幕之后。
帷幕轻扬,悠然却又幽冷,就像是这铜雀深宫。
凝二十九跪在原地,有些发懵。
一场空……是什么意思?
什么一场空,谁一场空?
*
天色蒙蒙,夜色未至,灯火却已经通明。
紫葵一脸疲色,却因着要上前扣门而精神百倍,腰杆笔直,她登上台阶,站在守门的两只瑞兽中央,看向出鞘挡在自己面前的两柄长剑,冷哼一声,高声道:“你们是哪一房的下人?难道认不出来这马车,认不出来凝府的家徽?还不快点把门打开?!”
随着她的声音,当初随着凝辛夷嫁到扶风谢氏的十八名侍女和三十六名侍从已经排开阵型,齐齐抬头,按剑在腰,显然只要这门房一言不合,便要拔剑。
守门的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了惊惧之色。
他们虽然不知道这院中如今住的究竟是谁,却也知道此人身份神秘,决不能泄露半分。但寻常的阿猫阿狗上门,也就打发走了,可如今这马车上所绘的,分明是龙溪凝氏主家的家徽!
“不知马车中……是凝家哪位贵人?”斟酌片刻,其中一人问道:“我等此前并未接到通知……”
“这是凝家的别院,我家贵人想来就来了,怎么,回自己家之前还要通报于你们?!你们当自己是谁?你姓凝还是我家贵人姓凝?!这别院别的又是谁的院?!”不得不说,紫葵泼辣起来,那张嘴确实鲜少有人能敌:“我劝你们现在就去叫这别院管事的出来,我数十个数,若是不来,这门今日,恐怕只能换一扇新的了。”
紫葵言罢,张口便拉长音调开始数,气势极盛,目中无人。
善渊看着在马车中端坐平静毫无异色的凝辛夷,再看向车外自己也算是见过数面的侍女,心道有这么一位侍女,想要没有跋扈之名,怕是也挺难的。
倒是谢玄衣许久不见这种派头,津津有味看了会儿,道:“你何时把她们也叫来了?”
“这里到底是天子脚下。”凝辛夷道:“师出总要有名。我回神都乃是携夫省亲,难道两手空空地回来?我乃凝家女,入夜不方便进城,想要入自家别院休息一夜,却竟然被阻拦在门外,一气之下,教训了些下人,流了点血,也是正常的事情。”
谢玄衣此前只有一腔热血,还在心中感慨凝辛夷竟然有如此安排,便听马车外,紫葵已经数到了“八”。
门却还没开。
“凝三,凝六。”凝辛夷扬声。
凝三凝六一个闪身,不过眨眼,便已经越过了那两名侍卫,一脚踢开了紧闭的中门。
沉重的闷响扩散开来,像是将这一座安静至极的别院惊醒。
暮色尚未降临,但冬日天光灰暗,整座别院原本似乎有些昏沉,可就在这中门洞开之时,满别院的灯倏而亮了起来,仿佛要将这一方天穹都照亮!
一道消瘦却挺拔的身影负手凝立在影壁之前,背对着所有人,他身上的靛青道袍有些发白,须发却一丝不苟,他似是出世已久,身上早已没了半点尘世之气,只剩下了一片死寂沉沉,枯槁腐朽。
不过一眼,谢玄衣握着剑的手骤而捏紧。
一道声音淡淡地冲破空气,如箭般射向了马车之中。
“阿满,来都来了,不如下车一见?”
刹那间,马惊风气,灯火摇曳,垂落在马车前的布帘被破空而来的剑气搅了个粉碎!
直到两根纤细洁白的手指竖起,将那缕剑气悄然一捏,翻腕之间,已经将这一缕扑面而来的杀机消弭殆尽。
凝辛夷端坐马车之中,微微一笑。
“谢伯父,别来无恙。这凝家的别院,谢伯父住着,可宽敞满意?”
第170章 “阿满,提起阿娘送你……
她音色轻柔悦耳,如春风拂面,任再苛刻的宫中嬷嬷也挑不出错处。可偏偏她所问之话语,分明是夹枪带棒的冷嘲热讽。
谢尽崖负手而立。闻言,面上依然如死水般平静,说不出是对于后辈的出言心平气和并不恼怒,还是在强压情绪。毕竟方才他那一句话语中试探的剑意被轻描淡写的消弭,若说真的心无波动,恐怕也无人能信。
凝辛夷也没想真的等一个答案出来,她的手轻轻在谢玄衣握剑的手上拍了拍。这个简单的动作本是想要安抚一下情绪太过难以自控的谢玄衣,却不料谢尽崖竟然在此时冷冰冰开口道:“阿满,爹教你的男女大防,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谢玄衣的手在凝辛夷掌下明显一颤。
那些刻骨的仇恨与不解,在真正见到在自己心中积威深重的父亲时,竟然变得凝涩。
“阿爹,真的是您。”谢玄衣深深望着面前的背影,手指下剑柄与剑鞘熟悉的纹路烙入肌肤,他怀着无可言说的复杂恨意,艰涩开口:“您还活着,孩儿……很高兴。”
“高兴就好。”谢尽崖平淡道:“只是一别数年,你还是没有什么长进,还是只会躲在女人身后。”
闻言,谢玄衣的眼神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牙关紧咬,就要说什么。
身边却传来了一声轻笑。
凝辛夷握着九点烟,轻轻用扇身落在自己另一只掌心,就这样悠然从马车中走了出来,笑吟吟道:“谢伯父此言差矣。长嫂如母,这世间若是连我都不保护他,还有谁愿意站在他身前?”
谢玄衣身形一震,他想要抬头看一眼凝辛夷,却硬是阻住了自己的冲动。
长嫂如母。
这四个字,像是一柄利斧,将他和她之间劈开了一道伦理的界限。
他欣喜于她对他的回护,她的话语,可她的话中意却让他苦涩难当,更不必说,这场婚事从头到尾都充满了算计和欺骗,她不是凝玉娆,善渊师兄更不是他的兄长谢晏兮,而在这背后设计这一切的人,偏偏是他谢玄衣。
太多的阴差阳错无可言说,无从辩解。
在知道善渊师兄并非谢晏兮后,凝辛夷分明可以借此撕毁婚约,说过去种种皆是虚假,并不作数。
可她没有。
她知道这一切,却还是挡住了谢尽崖的剑气,站在了他的面前,身形纤细,却像是真的能为他挡住所有的利剑,好似她真的是他长嫂。
更糟糕的是,他设计这一切,分明是为了想要查明谢家灭门惨案的真相,重振谢家,可在黑暗中跋涉到了终点,却发现站在那里的,赫然竟是自己的父亲。如今,这一切全部都铺陈在谢尽崖面前时,谢玄衣心底的那种巨大的痛苦和荒谬感几乎要将他溺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