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看到谢尽崖面上不辨喜怒的神色,司空遮慢悠悠道:“信也好,不信也罢,此事与我绝无关系。我只说一句,谢家暗卫没有这种本事,平妖监却未必没有。毕竟,那可是我的虚芥影魅都渗透不进去的地方。”
*
马车碌碌碾过官道,从雁门郡向神都的路上一转,折而南下,踏上了去往三清观的路。
元勘一边驱车,一边上下抛着掌心的一只机关木球,还要侧耳听着马车里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目露担忧之色:“满庭,师兄这伤,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好?”
满庭道:“师兄的伤素来好得极慢,饶是师嫂转走了大半,恐怕也还要再将养十天半个月。”
元勘长长地“哦——”了一声,突然又觉察到了哪里不太对劲:“等等,你叫她什么?师嫂?怎么就师嫂了?!”
满庭古井无波道:“婚契都结了,不喊师嫂喊什么?”
元勘一噎:“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也未免太快了点!”
说到这里,他又转头,偷偷摸摸向着车里扫去一眼,恰见到扬起的车帷里,凝辛夷正在抬手去探谢晏兮额头的温度,脸上的担忧不似作伪,而下一瞬,她那只手已经被谢晏兮扣住,握在了掌心。
元勘猛地转回头来,不敢再看,口中胡乱喃喃道:“师嫂就师嫂吧……说起来这木球是不是应该能打开?我这一路都玩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地方能开啊?莫不是程监使给错了?”
他这样说,心中却在想,这与师兄当初说的,可差得太多了。师兄当初说得潇洒简单,拿到能医治师父的渊池虚谷就全身而退,可如今这样,师兄真的还能如他自己所说那样一走了之吗?
而且……
他的目光小心翼翼扫过一侧的马背上背脊挺直,不再以黑巾覆面的谢玄衣。
师兄与此人的约定,还作数吗?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但他瞧着,这位看师嫂的目光,好像可不怎么……清白。
元勘忧心忡忡,手上抛接机关木球的动作便慢了一拍,于是那只木球 “啪”地一声砸在了马车上。
他“哎呀”了一声,探手去捡,到手的时候,却发现,那只木球被摔开了。
不像是那种普通的裂痕,更像是某一个关窍被触发,让整个机关木球自然地被打开了一道缝隙,稍微用力,竟然便能将那只机关木球掰成两半。
机关木球是中空的,里面装了东西。
是一枚宝蓝色的锦囊。
元勘愣了愣,想起了当初程祈年将这只机关木球塞给自己的样子,与满庭对视一眼,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机关木球里,果然是有东西的。
这锦囊,恐怕才是程祈年真正留下来的东西。
而这样东西,自然是留给谢晏兮的。
第155章 程祈年,绝笔。
宝蓝色的锦囊被放在谢晏兮的膝盖上,他没着急打开,反而先将那只被拆开的机关木球举起来,在眼前仔细端详一番,然后手指在上面忙活片刻,将那只木球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扔还给了元勘。
元勘有些讷讷地接了过去,这机关木球他已经把玩了一路,原本稍显的粗糙的表面都被磨平,如今重新回到手中,竟然也有了些亲切感。
马车继续向前,凝辛夷的目光落在那只锦囊上:“不拆开看看?”
“自然要看。”谢晏兮道:“只是我在想,程祈年究竟为何要问我那些问题。”
凝辛夷沉默片刻,道:“最后以身祭梦前,他向我承认了,白沙堤的杀阵是他布的,苍生九问,是他想要问你的。最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她有些颇为难以继续开口。
“我曾对你说过,我杀过很多人。”谢晏兮却像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程祈年并非无的放矢之人,他也曾问过我许多个似是而非的问题。所以,我猜,他身上那张人面的主人岳十安,是我杀的,对吗?”
他的语气很轻,捏着那只锦囊的手指却微微用力,指节发白。
凝辛夷伸出手,落在他的手上,终于还是道:“是。”
“十全十美,福寿安康,最终却毁于我手。”谢晏兮的语气依然平静:“他便是想要杀我,也是情理之中。”
“不。”凝辛夷却道:“小程监使绝非这样的人。若是他要杀你,又何苦问你那么多与苍生有关的问题,又何苦与我们相伴一路。更何况,这一路妖祟横行,屡屡惊险万分,若是他真的有杀心,在其中哪怕动稍微一点手脚,你我就算不死,也会落得一个重伤的下场。依我看,与其说想要杀你,他或许更想要知道,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谢晏兮低声重复,又沉默片刻,终是将那捏起来厚厚的锦囊打开,取出了里面对折再对折的三四张纸。
不是多么好的纸,更像是随手取得,却被认真对待。落于纸上的,是一封程祈年不知何时写的绝笔信,字迹工整,可见执笔之人在书写之时,心智平和坚定,像是在极坦然地迎接自己或许将要拥抱的结局。
「公子亲启。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死因我暂且不能预料,但我希望,我是为了这世间而死,不必留下什么痕迹,也无需有人记得我,只愿我能死得其所。
公子也不必为我料理后事,不必送我返乡,我家中母亲早已安置妥当,便让她以为我在平妖监中事务繁忙,无暇返乡,在为这苍生奔波,四处平妖戡乱,便如她自小对我的教诲。
我这人向来啰里啰嗦,还望公子见谅。写这封信,是有几件事想要告诉公子。
第一件事是致歉,白沙堤时,我以纸笔落偃阵,将公子困于苍生九问,本无恶意,只是想要听一个回答,没想到反而伤到了公子,实非我本意,还望公子不要介怀。
苍生九问,我已不必再问,这一路行来,见微知著,我的心中已有答案。
岳十安之事,公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公子而死,我心确有不甘,但人生在世,人各有命,各司其职,各为其主,此事不怪公子。
只是十安死前,曾将一份调查书托付于我,此物与两仪菩提大阵有关,兹事体大。我一度为此物惴惴不安,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不知该如何是好。幸而得见公子与少夫人,这一路来所见所闻,又皆与这其中所言之事不谋而合。
我想此物交由你们,应是再适合不过。
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想着如若是公子来将这天捅破,也算是慰藉十安的在天之灵,我也可死而瞑目。
另外一件事,则是我返回神都平妖监查阅宗卷时的发现。我在平妖监中司主薄一职,可调看所有宗卷档案。从白沙堤之事一路追溯,个中细节按下不表,我怀疑,扶风谢氏家主谢尽崖乃是假死,他现下或许正在京都,而他所行之事,又与十安交由我的调查文书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