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凝辛夷当然以为,这不过是一种传递尊重的方式,大抵过程也不过是烧纸,点香,叩拜而已。
她手指在半空比划了一遍白烛的走势,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可惜她虽然也会画几道符,但终究不善符阵,只能先将这个线条记录在脑中。
但直觉告诉她,这绝不是简单的阵。
甚至不需要直觉。
白烛祭拜,烛火成阵,能是什么阵呢?
“谢郑总管说,曾在这里请罪和告知谢家先祖。”凝辛夷道:“倘若……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请罪和告知呢?
她和宿绮云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字面意义的告知,更直白的说法,自然便是……引魂请灵。
然而这样的手法,便是普通的捉妖师,也极难接触到。凝辛夷身为鬼咒师,会引魂请灵也就罢了,为什么谢郑总管几人也会?
还是说,那日来白沙堤的,压根不是三个人,二十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别人在?
无数猜测盘踞在凝辛夷脑中。
“凡体之人,会这种阵吗?”凝辛夷蹲在旁边,盯着燃尽只剩下根部的白烛:“就算千百次联系后记住了这阵的排布,但他们又为什么要记住这个阵?是谁教他们的?他们被封口的原因……与这个阵有关吗?为了这阵,他们又付出了什么?”
“自然是有关的。”宿绮云道:“这世上总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仇怨。要么就是这阵本身不可见人,要么就是这阵的用途让他们知道了不可告人的事情,当然也可能两者都有。”
“至于付出了什么……”宿绮云抬脚,随意向前踢了踢:“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已经一目了然。”
付出的代价,是他们的命。
白沙堤的夜太静,静到呼吸都清晰可闻。这样的呼吸在过分寂静的夜里,便显得让人心底生寒,好似在这一刻,呼吸都成了一种原罪。
一片寂静中,宿绮云倏而皱了皱眉:“你有没有闻见什么味道?”
凝辛夷慢了一拍才回过神来:“味道?”
她嗅了嗅,风里是冰雪的味道,是荒芜一片的雪原的空寂,还有……
宿绮云已经先一步蹲在了她旁边,慢慢俯身凑向了白烛。
方才她随意那一脚扬起了细碎的石块,将本已风干皲裂的白烛表面擦伤了一隅。
这样细微的一小道,让表面之下还些许留存白烛原貌的部分显露了出来。
“我之前说过,我鼻子很灵。”宿绮云一边说,一边摸出了一把小刀,用刀尖撬进了白烛之中,轻轻一翻转。
一股轻微的,混杂着尘埃腐朽的奇异甜香飘散出来,有些让人作呕,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再闻更多。
不是陌生的味道。
在白沙堤平妖时,在记忆幻境中时,在她看到那些行走在她身边的人脸上的表情愈发行将就木,烛火将灭时,她也闻见过。
这样的香气带着袅袅的烟气,似是要将那些村民最后的生气一并抽离。
记忆接踵。
不仅是这里,在洒出彭侯汤后,那些腥甜味道散去的间隙里,她也曾琐碎地闻见过这种味道,只是那时事态紧急,心头的疑惑也只是一瞬而过,未曾细思。
直到此刻。
宿绮云将刀尖勾出的那一抹白烛举起来,仔细翻转看了片刻,收了一部分在小瓶子里,剩下的放在鼻子下面仔细地闻了闻。
“素闻谢家有三味神草。”
凝辛夷已经颔首:“碧海通,鸦啼月,何日归。”
“你放才说,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哪一味药?”宿绮云问道。
凝辛夷道:“是为了碧海通。”
“碧海通?”宿绮云从刀尖上方抬眼看她,轻声道:“可这明明……是何日归的味道。”
第64章
洞冢之中,篝火燃出噼啪声。纸箔被默不作声地坠入火中,化作一层又一层的灰烬。
篝火边的三人姿态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衣料下的肌肉都有些紧绷。谢玄衣的手垂在一侧,看似在摆弄纸箔,实则随时都能按在剑上。更不必说被如此诘问的程祈年。
程祈年甚至没能掩饰自己的情绪,他捏着纸箔的手指收缩,将纸箔捏出深深的痕迹,旋即又猛地反应过来什么,重新抚平纸箔上的痕迹,似是想要借此来拖延一点回答的时间。
谢晏兮也不催。
但他的目光却没有移开,落在程祈年身上,有如实质。
长久的沉默后,程祈年终于开口。
“平妖监的卷轴,不是这么好查的。”他有些艰难道:“以我的权限,还不太够看到更多的内容,但我承诺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程祈年终于将掌心的纸箔捋平,落入火中:“我在白沙堤的土地上说出这些话,若是食言,谢家先祖在看我,满白沙堤的魂灵也不会放过我。”
“此话却实在言重了。”谢晏兮方才分明咄咄逼人,此刻展颜一笑,却好似之前的一切全是幻觉,不过过眼烟云:“谢家先祖要看也会先看我,这满堤魂灵……”
他将指间夹的纸箔递入火中:“目光自然也会先先落在我身上。”
程祈年不解其意,只觉得谢晏兮这话似是在为他开脱卸责,却又似乎带了什么深意,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谢玄衣,却见对方只是垂眸向火中送纸箔,似是完全没有在意这边的对话。
“我知谢兄……”程祈年起了话头,又想到了谢晏兮之前的话,猛地止住:“谢公子也想要一个真相和公道,我会……”
“还是叫谢兄听起来顺耳。”谢晏兮截断他有些结巴的话头:“既然程兄是真的心系白沙堤,不如再与我们走一遭?”
程祈年先是被谢晏兮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震住,心道这个人怎么上一瞬还在嘲讽自己的称谓,下一瞬就又温和了起来,转眼又听到了他继而的邀约。
“走一遭,是指……?”程祈年问。
“程兄总不会以为,在这里就可以找到真相吧?”谢晏兮勾了勾唇:“想要真相,自然还要走很多路,平很多妖……”
他抬眸,越过火光,看向程祈年,继续道:“得罪很多人。”
谢晏兮眸色浅淡,火色在他的眼中就格外明显,他这样越过篝火看过来,仿佛真的有燎原的火在他眼底燃烧。
“我不怕得罪人,反正已经得罪了很多人。”程祈年道:“但我怕冤魂不得平,怕真相不得明,怕所有的光明都被压在见不得人的黑暗里。”
他的声音很轻,却背脊挺直,分明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谢晏兮一瞬不瞬注视他,那一刻,他眼中的火色近似要与面前的篝火连成绵延的一片,再灼伤到程祈年身上。
许久,谢晏兮才笑了一声:“好。”
玄衣倏而抬眸,目光深深看向谢晏兮,在程祈年没有觉察的角度,用眼神询问谢晏兮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话里话外都是想要拉程祈年下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