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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华缨抬手蹭去眼眶里的泪,闷声道:“可是我怪。”
  眼泪啪啪又滴了几滴,她垂首看着裙摆上洇湿的痕迹,抽噎一声,难掩哭腔道:“若是我不争那一时意气,忍忍就好了……”
  “你祖父听得这话,怕是才要哭了,”徐九涣拖来一蒲团,大喇喇的盘腿坐下,又拍拍她肩膀,“坐啊,人来世间一遭,不是为着打落牙齿和血吞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步风平浪静,退的是君子之风,忍得是雅士德行,若对恶霸忍让,只会让对方横行无忌,得寸进尺。”
  “你长至如今,你祖父没教你忍让,我更是没有,哭什么呢,”徐九涣轻叹了声,将袖子递给她,“别擤鼻涕啊,擦擦泪就得了,我这衣裳很贵的。”
  华缨用他的袖子捂着脸,脑袋如雏鸟寻窝似的,又靠了过去,抵着爹爹的腿。
  “大姑娘了呢,怎能还想小时候往人怀里钻,”徐九涣嫌弃似的嘀咕一句,宽摆衣袖遮着她的脸,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她肩膀,犹如幼时敷衍哄她睡觉时,“你今日只瞧见,你祖父因你昨日行事被罚闭门思过,你二叔被贬,可朝堂之事,尔虞我诈,哪里是因你这点小事便能动了局势的?礼法、律例、皇权,唯有皇权凌驾于诸多之上,今日官家能揪着这小事而降责,只能说他早就动了心思。”
  徐九涣目光淡淡,落在虚空的某处。
  “只是,不是咱们家,是镇国公府。”
  膝上的脑袋蹭的抬了起来,哭得红肿的眼睛满是迷蒙,呆呆的望着他。
  “瞧我做甚?”徐九涣顺手给她摁回去,“那小太监方才见着了?”
  华缨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
  早朝散了没多久,官家赏赐的补品流水似的进了镇国公府。
  这无疑是昭告天下的恩宠。
  苏家众人在前院谢恩,与昨日惶惶不同,今日个个儿满面红光,与有荣焉。
  镇国公夫人诚惶诚恐的让丫鬟给了前来的天使赏银,将人送出府去。对着妯娌们阴阳怪气的道喜,她面上温笑,心里却是发苦。
  一个庶子都得了这么些赏赐,怕是哪日苏余兴要将苏遮立为世子,官家也只有赏的。
  众人散了,还不待吩咐,杨氏院儿里的嬷嬷便过来了,敷衍的朝她和苏扶楹福了福身,当着二人的面儿,堂而皇之的使唤小丫鬟将满屋的珍品都端走了。
  苏扶楹懒怠计较,她再是不受宠,也是公府小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哪就那般眼皮子浅,瞧上他们院儿的这点子东西了?
  “阿楹,我昨夜又梦见你爹将我休弃了……”明氏怯弱说着,眼神觑着闺女的脸色,好似生怕将她说烦了。
  苏扶楹也当真是烦的紧,不耐的回了句:“阿娘若是日日杞人忧天的活着,哪日倒也可盼得成了真。”
  说罢,苏扶楹没管她骤然白了的脸色,带着丫鬟出了堂屋。
  春日里花娇,开得姹紫嫣红的,瞧得人心口都敞亮些。
  苏扶楹坐在亭子里,虚虚望着远处,却是只觉心口堵得慌。
  今日种种,与她所料截然不同。
  官家训斥了太傅,使其闭门思过,便是徐家二爷都受了连累,这责罚,落在旁人身上无足轻重,可那是太傅,教养皇子,是力有未逮,这是大辱,犹如千斤重的木棍砸在身上。
  而此时,官家大肆恩赏镇国公府,瞧着好似在替苏遮出头……
  他哪里配?
  自圣祖时,便崇尚儒学,讲究爱民如子,仁爱百姓,循礼法,依规矩,华缨那日便是不礼让太子銮驾,也无甚可究。
  可昌隆帝非但究了,还将徐家罚了,若不是因镇国公府,那可是想要变了这仁政,收拢权势?
  苏余兴虽是个酒肉纨绔,可手中也有些兵马权的……
  “小姐,三夫人要带几位小姐去做客,差人来问,小姐可要同去?”小丫鬟步入亭子问。
  苏扶楹神思回笼,轻摇首道:“替我多谢三婶,我身子不适,今日且先不去了。”
  “是。”
  待人走后,苏扶楹带着丫鬟回了院子。
  “替我梳妆吧。”
  “小姐不是不去做客?”丫鬟不解道。
  “怕姑母派人来传。”苏扶楹垂眉在妆匣中捡了支玉簪,青葱似的指尖微顿,换了支海棠红的步摇,“用这个吧。”
  福宁宫,昨日便闭了宫门。
  皇后被幽禁的消息,半分都未传出。
  昨日,平嘉皇后与赵商絮问过途中之事后,便匆匆要去鸿庆宫将太子劝出,谁知还未出得福宁宫,昌隆帝身边的大太监便过来了,只说是官家旨意,皇后惹了病,未免传散,暂且关闭福宁宫,各宫嫔妃这段时间不必来请安。
  赵商絮见得那阵仗,夜里起了高热,醒来时,只有哥哥在。
  昌隆帝好女色,子嗣颇丰,与平嘉皇后嫡出的,只有赵徵和赵商絮兄妹。
  殿中守夜的宫女是新入宫的,皇后闭宫,官家在妃嫔处,不敢惊动,她一时慌神,跑去请了太子殿下来。
  少年身形单薄,气度却是沉稳。
  见着她醒来,唤了宫人将煎好的药端来,服侍公主喝下。
  烧还未退,赵商絮脸颊烫红,唇干得起皮,活似一火炉,浑身乏力,被人扶着半靠着坐起,吃了碗汤药,嘴里含了蜜饯儿去苦。
  赵徵抬手,探了探她额头,“时辰还早,再睡会儿吧。”
  赵商絮睡不着,看着宫人退下后将殿门关上,殿中静悄悄的,只燃着几盏宫纱灯。
  她低声说:“哥哥,父皇将母后关起来了,还说母后染了病……”
  她生在皇家,见过太多的无情。
  父子,夫妻,兄弟,于寻常百姓家是至亲、是手足,而在皇家不是。
  父皇今日能说母后染了病,明日便能悄无声息的让人走了,轻飘的一句‘染病暴毙’,便可遮掩过去,赵商絮当真是怕,发烫的眼底满是惶惶不安。
  赵徵默了片刻,替她将被角掖好,道:“不会有事,父皇是不想母后掺和镇国公府的事。”
  “舅舅家?”赵商絮神色愣怔一瞬,侧首握住哥哥的手,急切问:“哥哥,舅舅家要出事?”
  赵徵没否认,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声音很低:“交了兵权,自会无事,你安心睡觉。”
  赵商絮呐呐的张了张唇。
  她虽是公主,但也听过些野史。
  手握兵权,谁会甘心交出?
  “哥哥,”良久,赵商絮很轻的说,“哥哥,你会这样待自己的皇后吗?”
  赵徵微怔,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皇子皇孙成亲,是娶妻,也是娶妃,多是想与那个位置争一争的,妻子娘家势力必定强重才好。
  赵徵幼时与徐华缨被赐了婚,如今他是太子,太傅既是先生,也是他日后岳丈,而父皇正值壮年,又会让他娶徐华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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