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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英祥拱拱手,又问县衙里借了一匹马,飞驰回家。
  听了英祥传来的消息,冰儿也是大惊失色:“怎么会呢?你有没有打听下为什么?”
  “这样的宫闱秘事,暗地下传得不像,谁知道哪个说法靠谱!”英祥道,“最离谱的,说是苏制台为了讨皇上开心,名义上说选了几个唱歌的女伶,又说都是富户家养的戏班子,清爽得很。实际上是把漂亮的女孩子进献给皇上!皇后劝谏,一句话不和,和皇上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冰儿不由气冲,这样的话传出来真是难听!但是,也未必没有可能,只好说:“什么乌七八糟的话!我们不乱传!”呆呆坐在那里许久,才又问英祥:“皇上必然没有心思见你,你是逃过一劫了。但是你说,皇后这次,会有多大的罪过?”
  英祥苦笑道:“剪发是满人的大忌,你总晓得,只有太后、皇帝、皇后驾崩,才可以截辫剪发。太后和皇上还好好的,剪掉头发,这不是咒着……唉。”他也说不下去,半天后才补充说:“往大里说,这是了不得的事,废后都不为过。往小了说,也不过是夫妻吵架。我想着,废后是多大的事儿呐!先头世祖章皇帝废后,闹得宫里宫外都不得安生,到现在都有人在说董鄂妃是红颜祸水。皇上若是轻易废后,只怕于名声有失。你知道的,皇上他最爱面子……”
  冰儿心里自也有些失落。虽然她自从回宫,一直与这位姓乌喇那拉的皇后不大对劲,十几年后翻过来想,自己小时候叛逆狂傲,见这位皇后抢了自己母亲的位置,心里总有说不来的不快,多的是故意作弄与作对。如今却觉得,这位皇后脾气耿直与自己相似,只是这次如此触忤乾隆,只怕回头很难,以后的日子也会难过得紧了。如此想来,心里竟隐隐生惺惺相惜之意,可惜如今自己在民间,纵是相惜,也不过心里为她抱抱不平而已。
  不管怎么样,庆幸与失落并存的,是两个人:一是英祥,怕见乾隆,又有些孺慕;一则是苏昌,兰溪县当铺十几年前的流水账本,翻出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核了半天当当的名字又不对,无奈又去找以前的老伙计,又如何记得?!苏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乾隆不提,他自然乐得不说,只是好好一桩功劳失之交臂,反而惹得皇帝不大开心,也足以让他扼腕叹息了。
  皇帝驻跸杭州的时间比预计的短,大约皇后剪发的事情,实在触忤了他心里最深的一根弦。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知道那天往后,乾隆就算是笑容,也让人心生畏惧。南巡之旅如此草草,便结束了。
  送走了圣驾,官场上几人欢喜几人愁。英祥心事繁重,忍不住又沽了酒去找杭世骏喝,进门却见他的妻子张氏在抹眼泪,英祥忙问道:“怎么了?”
  张氏无声饮泣,半日才道:“自从见了圣驾,便发作了一场大寒热,接着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迁延了这些日子,终于挺不住了……”
  英祥忙道:“怎么不叫我内子来瞧瞧,不是我这里矜夸,她瞧病还挺有些本事的。”
  张氏道:“早就请过了!你这段日子忙,大约也没有告诉你,也就是靠你堂客的几服药拖着,可惜,风烛残年,又经了这次见驾的事,勾起了他多少伤心往事啊……”她哭得几乎说不下去了。英祥也跟着落泪,经得同意,到内间去看望杭世骏。
  他几日牵挂自己的事,不见杭世骏,没想到再见时其人已经瘦骨伶仃,几无人色,喉咙里拉风箱似的“哼哧哼哧”怪响,看到英祥时伸出一只枯瘦的手,示意他过来。英祥快步到他榻前,单膝跪在脚踏上,哽咽道:“大宗先生!不妨事的,放宽心,一切都会好的!”
  杭世骏撕抓着喉咙,喉头痰涌,“啯啯”有声,张氏忙倒来一杯温水,扶着他喝了两口,又为他顺顺后背,半靠在枕头上。杭世骏把一口浓痰吐了出来,这才舒了一口气,说话也清楚了,有气无力地握着英祥的手说:“我这是要到大限了——你不用劝,没什么,这个年纪看不透生死,就算是白活了!见驾之后,我心情一直不大好,皇上年岁也大了,感觉也变得执拗了,听不进别人的话。不过他的话我句句听在心里:‘何以老而不死’……我这把年纪,未能给朝廷、给百姓做点什么实事,确实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大宗先生……”
  杭世骏喘着气,却伸手摁着英祥不让他多言,自己平过气来便又说:“你应当是在朝廷做过官的人,年纪轻轻却不做了,必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惜我素来不大关注朝廷里的升迁谪贬的事情,也不大肯与那些官宦王公交往,既看不明白你,也帮不了你……你如今也过了而立之年,自己发达不发达都不要紧,不过你的儿子有贵人相,你不要阻着他上进……”
  他越发喘息得厉害,半日才用尽全力一般说:“我身无长处,家无余财,唯有十万卷书从未舍得离身。如今人都要没了,书又有何用?我打算把书大部分捐给杭州各家书院,让有志者勤读不辍。你要有喜欢的书,你就先挑去,给你们家奕霄看……”
  他终于说得力竭,靠着枕头气若游丝。英祥早已泪流满面,握着那双长满老人斑的枯瘦双手,渐觉手指冰凉,转而掌心冰凉,再抬眼时,其人已经半阖双目,溘然长逝了。一代风骨绝伦、才华横溢、鲠直狷介、坎坷落魄的大儒,默默然在杭州西溪的草庐中与世长辞,留下十万藏书和永久不灭的传奇。(1)
  作者有话要说:  (1)一般资料上都写杭世骏见驾后“是夕卒”,即当天去世。我厚道,多改了几天。
  ☆、苦应酬花丛访胜
  帝后失和的秘闻,虽然被皇家封禁,但官场上传闻甚广,甚至有人想到了乾隆十三年孝贤皇后薨逝时的往事,那时政治蓦然收紧,牵连了无数官员为“不敬皇后国丧”的罪名,或掉脑袋,或丢乌纱,想来让人心悸,因而所有人屏息等待,京城中是否会传出新的消息。
  翘首盼了许久,却未听说要废后,大家刚刚松了一口气,到了乾隆三十一年,又传来这位皇后薨逝的消息,所有的心弦又都绷紧了,都赶在成服前剃头刮脸,免着孝贤皇后大丧时的那些悲剧再次重演。
  没想到京城除了邸报上宣布了皇后薨逝之外,再无一句消息。“难道不用官员们举丧?”浙江官场上互相问着,结果传来的确切消息是:乾隆依然在承德避暑,连京城都没有回。打发了皇后的儿子十二阿哥永璂独个儿回京师料理丧仪,且降格为皇贵妃的礼节置办。也不许王公、朝臣、公主、命妇等祭奠,棺椁冷冷清清地挤进了已经去世多年的纯妃的宝顶中,说是“皇贵妃”,只怕还不如低等的妾侍。
  于是官场上放松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用为这位没有名号的皇后服丧,大家伙儿该听戏听戏,该作乐作乐,该嫖_娼嫖_娼,日子过得同样舒坦。
  邵则正终于升了一级得到知州职衔,算是总督苏昌谢他在乾隆南巡时的辛苦得力,英祥跟着水涨船高,更多人巴结不来。无怪乎无人不爱功名富贵!若说家里什么事情犯愁,莫过于已经十六岁的王可心,横竖就是不肯出嫁,大家劝了多次,素来乖巧可人的可心却犯了执拗一般死活不从,大家也只好随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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