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两方本就是互使心机,不过利来利往而已,谈不上什么真正的交情。青滚札布假作不知道萨楚日勒那时已经出卖己方,不过觉得他尚有利用的价值。巴尔珠尔自然明白其间利害关系,也是装聋作哑打哈哈:“王爷一心为我们郡王着想,郡王感激得很呢!瞒住博格达汗,我们才好成事。”
萨楚日勒因着儿子的事,骨子里对乾隆是有恨意的,不过他被收拾得很彻底,胆子又小,此时不过点点头,却不置可否。
巴尔珠尔道:“王爷可知道博格达汗已经赐死了额林沁多尔济亲王?”
“早知道了。”
看他神色如此淡漠,巴尔珠尔有点耐不住的神情,忍了一会儿对萨郡王道:“喀尔喀那边沸反盈天,都说元太祖的后裔,从来没有被正法的,博格达汗不把咱们当回事,咱们何苦还……”
话还没有说完,萨楚日勒已经色变,“呼”地站起身来。巴尔珠尔一时噤声。萨郡王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又坐回位置,思忖了半晌,才道:“这话是你们青滚札布郡王说的吧?”巴尔珠尔忙称是,又道:“王爷,我家郡王一直气不过。你说额林沁亲王不过略有小过,竟至于赐死!色布腾巴勒珠尔还是他的亲女婿,也差点被杀!阿睦尔撒纳本是厄鲁特蒙古的首领,既然立了大功,博格达汗为何不让他做四部汗王?我们心里其实都清楚,说得好听,叫他开疆拓土,说得不好听,上赶着瞧那块地方想归为己有,连阿睦尔撒纳愿意俯首称藩国都不同意!我们虽世代与皇室攀亲,但建盟封旗,岂是拿我们当属国看?说白了,还不是怕我们结党!他骨子里没有信咱们!那时说许嫁公主给阿亲王,结果也是出尔反尔;如今英大爷娶了公主,一样绑上法场!这次战事,取用一概在喀尔喀,征伐用度,粮草马匹用起来刷刷的,那是我们能承当得起的?王爷!我们一样都是姓博尔济吉特的,一样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我们有那么大的草场,有那么大的土地,我们凭什么任博格达汗宰割?!”
萨楚日勒嘴角下撇,折出两道深深的腾蛇纹,静静地听巴尔珠尔说完,才笑道:“那你们主子的意思是……”
巴尔珠尔手掌往下一劈,做了个砍断的姿势,轻声道:“他不仁,我们不必再义!达尔汗亲王被圈禁在和敬公主府中,王爷手上就是科尔沁的半壁江山!我们郡王也派人去找了策凌亲王的两个儿子成衮扎布和车布登扎布,还有额林沁亲王的弟弟尊丹巴,我们博尔济吉特的人先断掉西线的驿站,再追我们的旧部,围截甘肃八旗军。阿睦尔撒纳此时还是可用的人,又成了哈萨克汗的女婿,手上又多了一支兵力。我们助他夺回厄鲁特,他也答应将来把阿尔泰山下水草丰美的地方分赠给我们家郡王和王爷您。现在伊犁和西藏那边也在蠢蠢欲动,博格达汗必然没有精神同时兼顾。那时,就是我们成大事的时候。(4)”
萨郡王倒抽了一口凉气,问道:“那你们现在已经进行得怎么样了?我们科尔沁离盛京最近,若有个万一,我们可是首当其冲!我现在一家大小又都在京里,博格达汗要处置我,可是易如反掌!”
“必不会让王爷为难!”
萨郡王心里纠结得厉害,既有些心动,又有些胆怯。巴尔珠尔正打算再进一步鼓动,突然听得花厅外仪铭的声音:“福晋!王爷有要事在商议!”
萨郡王不由慌了神,示意巴尔珠尔不要再讲了。然后自己迎出去笑道:“你醒了?太医说你身子还弱,要好好休息。你也不要太担忧,英祥在外头有媳妇照顾,就算过得苦些,总强过没命。”
福晋脸色黯黄,但精神不坏,冷冷一笑,又换了爽朗的声音:“听说有尊客到了,我叫厨房里做几个好菜,这阵子心神不宁的,也没有正经吃过饭。”里面巴尔珠尔忙道:“奴才在里头给福晋请安了!”
福晋笑道:“我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还避讳什么!快请出来吧,都是通家之好,不用这么多礼。”
巴尔珠尔听这么说,只好走出来,冲萨郡王使了一个眼色,笑着打千请安,又说:“福晋见谅,奴才家里还有些事情,今儿得赶回去,谢福晋赏饭,只是奴才没福分消受了。”说完又冲萨郡王跪了一跪,告了辞。福晋双目如刀,死死地打量了他几眼,果然印证了那时冰儿所说的那个形象,她目光“霍”的一闪,脸上却带出笑意来:“如此,我也不便留客,我们与青滚札布王爷既然都是同宗一姓,少不得要互相帮衬的。”
萨郡王不敢多留巴尔珠尔,叫仪铭送了出去,见福晋脸色难看,忙道:“外头风大,仔细吹出病来。到里面休息休息。”
福晋对身后人道:“你们不用服侍了,现在我觉得身子还好,你们在外面候着。都离远些。刚才仪铭就很会当差,你们也一样学着些。”萨郡王知道要应对难题了,咽了口吐沫,只好把福晋让进里头。福晋劈头问道:“什么叫‘成大事的时候’?”
萨郡王知道福晋满蒙汉语都是通晓的,也不知道她听去了多少,情知瞒不过,只得把巴尔珠尔的来意告诉了福晋,福晋不听犹可,听了这话气得怒目圆睁,抬起手几乎要扇萨楚日勒一个耳光,见萨楚日勒面色慌张,却没有移让,心里又气馁,哭道:“你害我们家还害得不够么?”
萨郡王抗辩道:“你以为我想么?!可皇上现在越发过分了!他要杀英祥的时候,他怎么就不想,我们好歹是元太祖的后裔,当年是什么情分?他怎么就不想,我们从科尔沁到喀尔喀,再到厄鲁特,我们又是什么势力?他也敢悍然不顾么?!”
“什么势力?你们就是一盘散沙!”福晋双目圆睁,手指几乎已经戳到了萨楚日勒脸上,“你们世代受我们大清的大恩,嫁给你们的都是爱新觉罗家的格格;皇帝金尊玉贵的公主,也不远千里住进大漠,比那些发配的有多大的区别?难道还不够诚心实意么?你们自己争牧场、争地盘、争名位,或为相残的事情结下世仇,阿睦尔撒纳一个遗腹的孽种,翻覆的小人,也妄图称霸厄鲁特,想割裂西疆,自立为汗,难道也是好人么?”萨楚日勒不由大声道:“你不懂别乱说!”
福晋的声音却比他还要高:“好,这些我不懂,我倒懂,那日傅恒拿来的是什么;我倒懂,皇上要绑了英祥假装杀他是什么缘由!皇上玩这一手猫捉耗子的把戏,玩得那么真,就是要告诉你,恩自上出,你萨楚日勒一身、一家、一族,不过是皇上手中任意摆布的棋子。你忠心则罢,但有不忠心,他一点恩泽都不会给你!要杀你,要杀咱们家的人,都只是皇帝一句话罢了!你说一说,你是打算皇上派出番子,收紧绳子,把你的儿子和媳妇捉拿归案,俱行正法么?!”
这话一出,萨楚日勒自然气馁,坐下抱头道:“那我不管巴尔珠尔了,行么?”
福晋平了平气,道:“你想一想,就算尊丹巴为了哥哥额林沁愿意叛乱,策凌额驸的子孙是世受皇恩的,祖孙几代娶的都是公主,他愿意叛吗?等到事情藏不住掩不住,皇帝一查,必然查到你这里,你到时候是准备也到理藩院的大牢里去讲清楚今儿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