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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英祥接过苇儿手中的小匙,失神瞬间,大约也是不久前,自己也这样为另一个人喂过红糖水,果然是自己不够修德,惹来上苍这样的报应么?他酸楚得几乎又要落泪,吸溜着鼻子把一小匙红糖水送到她微微张开的嘴边。糖水喝进去一半,流出来一半,英祥忙拿绢子小心拂拭干净,又喂了几口,觉得姿势不适,也不叫人拿凳子,自然而然地单膝跪在她脸边的脚踏上,再喂几口,听见一旁苇儿带着些强忍的泪意的声音:“额驸爷,奴婢给您拿凳子。”
  “不用,我就这么陪着她。”英祥把红糖水递到身后,视线甚至都没有离开一秒,苇儿见他专注凝望的眼神,心里哀叹,怕他尴尬,悄悄抽身到门外角落地上坐着,预备随时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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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悠晨钟响起时,英祥根本没有听到,而冰儿从一堆乱梦中突然一搐,冷汗淋漓地醒转来,抬眼一看床帏陌生,不是自己的地方,再一看,英祥跪坐在脚踏上,身子伏在床边轻轻打鼾,脸上兀自挂着泪痕,显见得是累极而眠了。冰儿慢慢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也想起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保住,那种身心两重的疼痛,让她一股子怨气无从发泄,挣扎着想翻身朝里,不再看英祥这个冤家,英祥却睡得不沉,蓦地惊醒,喜道:“冰儿,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吃什么?……”边说,边想重新握住冰儿的手,冰儿一把抽开,身子转不动,头却偏向床里不理不睬。
  英祥起身想照顾她,没成想保持一个姿势近乎一夜,腿脚里早已麻了,一站起身就是脚里一仄,整个人扑倒在床上,冰儿把他狠狠一推,自己扭头朝里,不肯理睬。
  外屋福晋、苇儿等人听见声响忙赶过来,福晋见冰儿拿后脑勺对着扶着床栏、揉着腿站着的尴尬万分的英祥,知道她心里的别扭还没转过来,所喜的是冰儿也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大闹,当下给英祥使了个眼色,故作高兴地说:“好了好了,人没事是最好!小凤去把外间银铞子上小火炖着的燕窝粥端来,还有红枣黄糖茶,滋阴补血的……公主,虽说孩子没保住,您总算没事儿,你们年纪轻,只要会生,不愁没有。英祥太不懂事,我和他阿玛已经好好骂过他了,您消消气,等身子旺健些了,叫英祥跪着给您赔不是!”
  提到孩子,冰儿鼻子一酸,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冷冷道:“福晋,我这身子不洁净,睡您的屋子,太不恭敬了!苇儿呢?叫躺轿,咱们回公主府。”
  福晋一愣:不叫“额娘”叫“福晋”,这亲切关系已经拉开,公主这气,看来生得是不小。福晋只好陪笑着:“咱们自家人,说什么恭敬不恭敬!不过公主想回去,我也不好拦着。丫头婆子们好生伺候着,缺东西上王府来取。英祥,你跟着照顾着。”
  英祥正应着,不防公主对苇儿说:“我回去后,立刻恢复公主府里的老规矩。任何人进府,要先禀传通报,不经宣召不得入内。谁要是看我好说话打马虎眼儿,我家法不饶他!”
  众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一来,几乎就是摆明了和英祥生分。公主是君,这原本是定制,只是这和宁公主向来不以繁文缛节为意,刚入府还大破规矩,很惹了一番是非;如今又要重拿规矩,又恢复了她作为固伦公主的尊贵身份,谁也不能多口。众人原以为冰儿泼辣任性,醒来会大吵大闹一番,都做好了排解的准备,想不到她这般笃稳而阴狠。英祥没见过这样的冰儿,不相信地看着她,说不出一句话,冰儿却继续冷冷地吩咐道:“公主府和郡王府之间,人员一律不许交通往来。苇儿,躺轿备好没有?”
  “公主!”福晋又惊又急,劝道,“您身子不好,不宜下地的……还有刚才那些……这,太仓促了,也太……太不尽情了,若是原来就那样,倒也没什么话说,朝此暮彼的,外人知道了,还道是您和英祥生分了……”
  “我还没有和英祥生分了么?”冰儿冷冷的眸子瞥了瞥尴尬的福晋和气得说不出话来的英祥,“我都骗自己骗了这会儿了,还不该清醒么?!要说‘仓促’,这我倒是放心,事在人为,我不信我连这点子小事说下去还办不好!——抬躺椅来,扶我坐上,抬到轿里。”冰儿等了一小会儿,见没人动弹,怒目而视伺候在一边已是脸色发白的苇儿:“你没听见吗!?”
  “公主!”苇儿看看一旁神色凄楚的英祥,“扑通”跪了下来,“您三思啊!这么一来……”
  她话没说完,冰儿已经别过脸来大声叫道:“王嬷嬷!”王嬷嬷三两步过来跪了,听见冰儿说:“这些事你都听见了吧?苇儿既然不听我的了,就让她不用再进公主府了。以后公主府的大事都由你来办。快点!”王嬷嬷见冰儿脸色,哪敢再违抗,答声“嗻”忙下去张罗起来。苇儿一言不合,便被冰儿逐出公主府,她在冰儿面前原本最得用也最具权势,冰儿敬她如姐,而今也落得如此下场,众人自是目瞪口呆,连苇儿自己也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等冰儿坐上了躺轿,英祥才几步飞奔过来拉住轿竿,掀起窗帘子道:“我知道你在生气,但这会子你的身子不宜挪动,等你好些,我任你打骂出气,行么?”冰儿别过头,用手去放窗帘。英祥不由有些急了,手用力扯着,不让她把帘子放下来:“冰儿你什么意思?这会子非要回去暂且不说了,还‘不经宣召不许入府’,我算不算你丈夫了?”冰儿脸色微微苍白,身子越发疲软无力,但她硬顶着坐直身子,声音不高但异常威严:“起轿!”
  英祥怔怔地放了手,见抬轿子的婆子轻呼着号子抬起躺轿,冲着轿子大声道:“我向你道歉!算是我错了!孩子没了,你痛苦,我又何尝不是?现在是咱们同甘共苦的时候,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许久,轿中传来冰儿幽幽的声音:“不‘算’你错。割袍断义……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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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祥神情沮丧地坐在母亲面前:“一个月了,我一天要到公主府去上三五次,每一次都吃闭门羹!我要知道她身子将养得好不好,还得自己寻御医问脉案,求爷爷告奶奶地打听,想见她一面都不行。冰儿就这点可恨:多情时太多情,无情时太无情!”
  福晋长叹一声:“别说你了,连苇儿想见冰儿一面都见不着,她们从小在一起的,都这么多年的感情了!昨天苇儿还在我面前哭得满脸是泪,说她和公主怎么怎么同甘共苦,名是主仆,情同姊妹。冰儿怎么使性儿发火她都见过,就没想到如今为了一句话没应承,落了个被逐出的下场。她哭得伤心,我也忍不住陪着落了几滴眼泪,既是为她,也是为你。”她爱怜地抚着儿子的头发:“瞧你,这些天头都不好好梳,辫子都编毛了!这些伺候的懒胚,越来越不经心了!金铃儿,到英祥房里,把小豆子这个狗才给我叫来问话!玉蕊,把我的梳子拿来,我给英祥梳梳。”
  英祥乖乖地拿了张杌子坐到母亲面前,福晋解开他的发辫,爱抚地轻梳着儿子油黑浓密的头发:“你也是!从小娇惯坏了,一点都当不得事情!你每天就这副样子?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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