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美……”
“在最美的时候死掉,多好啊!”
乌珠穆沁用手帕小心地印掉眼角的泪,不让它花了自己的粉色胭脂,把药瓶中的药一仰而尽。
萨楚日勒许久都直直地望着那明媚如生的容颜,那脸上眉头有点皱着,眼角含着一滴未曾落下的珠泪,嘴角噙着一丝殷红的鲜血,手指抓着心口的衣服——大约还是临死时还是有点痛楚的。萨楚日勒轻轻把药瓶从她手中拿出来,藏进自己的衣袖,伸手最后抚了抚那犹自温暖柔软的肌肤,才转而对外头呼叫道:“快来人!乌姨娘……殁了!”
呼啦一下进来好多人,其中他安排服侍乌珠穆沁的两个大丫鬟脸色异常苍白,一个嬷嬷则有些惊疑地对萨楚日勒道:“王爷……节哀……”萨楚日勒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又湿又凉,此刻也不用掩饰,抬起袖子擦擦脸颊,不觉泪水已经纵横肆虐,他指着两个大丫鬟道:“你们俩,怎么伺候姨娘的?怎么做自己知道!”两个大丫鬟自然明白过来,颤抖得如风中树叶,然而已经回天无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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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沉闷的云板声响,连隔壁公主府都听到了。英祥着人问了情况,对冰儿道:“乌姨娘殁了。说是产后失调,大出血而死。两个平素服侍的丫鬟哀伤不止,双双寻了自尽,王爷追认她们为乌姨娘的义女,叫按着格格的礼数一起葬了。你要不要去王府看一看?”
冰儿冷冷道:“不过是一个姨娘,我去看什么?你要去,你就去吧。”
英祥道:“你心真硬!就算乌姨娘地位低下,阿玛死了爱妾,心里头难过,我们做子女的难道不应该体贴些?”
冰儿不甘示弱,回击道:“只怕真正心硬的另有其人呢!”
英祥觉得和她渐渐无从交流,别过头命丫鬟给自己换衣裳,换了一半,宫里侍卫处来人,传达圣旨,命英祥即刻见驾。
冰儿顿觉心头一懔,目视英祥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见英祥重新换上侍卫的服饰,上前把他衣襟上的一道褶皱抚平,万般担心地望着他,也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道:“有什么消息都不要慌,立刻叫人回家送信。”
英祥不动声色扯回自己的襟摆,淡淡说:“能有什么消息?急急面君又不是第一次。”转身走了。
话虽这么说,这次面君总觉得有些忐忑,递了牌子进了养心殿,正是傅恒单独见驾的时候。英祥自己打起帘子报了职名见驾,乾隆一身常服,如以往一般正襟危坐着,笑笑道:“进来吧。”转头继续对傅恒说:“喀尔喀四部的事一会儿再议。”才又回头对英祥道:“你脸色不好,怎么了?公主是不是与你闹别扭?若是她有不对的地方,你只管告诉朕,朕为你做主。”
英祥摇摇头说:“皇上体恤臣下,奴才感激涕零。实在是家里出了些事情,不过只是家事而已,不敢劳动圣聆。”
乾隆眉梢一挑,已经知道了三分,但故意还问:“怎么?家里谁出事了?你阿玛额娘可都好?”
英祥道:“不过是父亲的一个小妾,今日不幸辞世。”
乾隆眉头一皱,笑容不由有些冷,看了看傅恒,一副“我就知道!”的神色,转头对着尚且懵懂的英祥说:“小妾是小,不过你父亲大约有些悲恸,你做儿子的还需多多体察才是。”
英祥点头称是,乾隆道:“这阵你也繁忙得很,家里又出这样的事情,朕看你日渐清减,也颇有不忍。军机处现下新挑了一些章京,随常的事情让他们多分担些。倒是武英殿里,朕打算做一件千古未有的大事 ,你是好读书治史的人,恰好可以帮着总纂官纪昀、陆锡熊等人收集一些古今图书,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善加分类,要修比《永乐大典》更博大、更精深、更全面的一部书(1)。这是立功立言的大事,强过那些琐屑事务。你可愿意?”
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事,皇帝发话,不愿意也得愿意。英祥虽然觉得调换职位来得有些突然,不过他还真是性好读书、重视身前身后名的名士风派,觉得修书的风雅远胜于军机上那些哓哓琐事,因而毫不犹豫道:“奴才愿意!奴才感念皇上栽培!”
乾隆点点头道:“那你就不用去值房了,这些日子若有空闲,可以到翰林院与那些翰林们聊聊,先定个从民间征集图书的章程来,以后还有好多事,慢慢要做起来。蒙古诸臣中,参与这样文学盛事的人你是独一个,不要替朕丢脸。”
英祥被煽得心头火热,也不及细想其中原委,连连叩头道:“奴才定不负皇上嘱托!谢皇上隆恩!”
乾隆和气笑道:“那你去吧。这件事做好,朕也一样重重赏你。”俟英祥磕头跪安了,他的目光瞟向一边的傅恒,半天才笑笑道:“这孩子确实没什么心机。”
傅恒道:“英祥有点小小的纨绔性子,但论本心还是好的。就看皇上如何栽培了。”
乾隆叹道:“朕何尝不想栽培!也是半子,和色布腾一样的。可惜色布腾这回的过失,是班第不肯说,朕也顺水推舟当做不知道,否则,掀起的就是大狱!这么想想,这些孩子还是远离是非之地的好。等他心性成熟些,朕再慢慢磨练他吧。”
傅恒便顺着先前的话题问道:“那喀尔喀四部,皇上觉得谁可以独当西线进攻的重担?”
乾隆指了指沙盘道:“离阿尔泰山最近的两部,莫过于赛音诺颜部和扎萨克图汗部。赛音诺颜部是额驸策凌的儿子成衮扎布在掌管,他一直反对朕的西征,现今似乎也不大得力的样子,只怕靠不很住;扎萨克图汗部是青滚札布在掌管,西线的驿站都从他那里过,平素很肯做事,朕搜寻阿睦尔撒纳,他颇出了些力,可惜总是后了阿睦尔撒纳一脚。不过,只要他肯实心办事,朕有信心拿住阿睦尔撒纳,平定准部!”
傅恒道:“是。那青滚札布倒可以加些恩典。”
乾隆点点头道:“等下命军机处拟旨,青滚札布加封郡王衔(2)。”
傅恒道:“不是说萨楚日勒那里,有一个向准噶尔发送消息的女人么?”
乾隆冷笑道:“就是今天殁了的那个吧!用信鸽千里迢迢传递信息。理藩院的笔帖式翻译出来,虽然没有最重要的军机,但是也有些能堪阿睦尔撒纳一用!冰儿昏聩!她是怕牵连她丈夫和公公,故意装糊涂、拖延时间吧!现在人死无对证,查起来就烦难了。”
傅恒脑子里一盘算,心里“咯噔”一响:萨楚日勒虽然是科尔沁的郡王,但是平素在京并没有什么实权;倒是英祥常在御前,军机事宜都不大回避,如今内鬼出在他的家门里,如果乾隆真要追究,他恐怕也逃不脱责任。不过看样子乾隆对他还算笃信,只是把他从重要的位置调开,也没有追查下去,算是装聋作哑放过了他一马,不可不谓是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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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祥晚间回去,像往常一样,先去母亲那里请安,并把这日乾隆召见说的话告诉了福晋。福晋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她素来不怎么问朝廷的事,亦是没有多想,只吩咐英祥一定要好好当差,不辜负皇上的期望,又道:“你阿玛心情不大好,你得空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