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韩嬷嬷见皇后面无表情,找着有趣话题道:“十二爷现在会坐了!一般都说‘七坐八爬’么,我们十二爷果然是天赋异禀,连奶妈子都得意得要命,昨儿还在我面前说,笑得早,便是聪明;坐得早,便是壮实。我们十二爷都占全了,将来少不得是——”她见皇后瞥来的神色有些严峻,忙闭口不言。
皇后带些埋怨地:“跟你说了不止一次!奶妈子不知道皇上忌讳什么,你也不知道么?我们这里,你以为多太平?!”气呼呼又看手中的折片,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半晌把折片扔到案几上道:“我只要他平平安安的!”
韩嬷嬷敛息道:“是。奴才知道错了。”小心翼翼看着案几上的折片,赔笑道:“这次五公主出降,礼数一定从厚吧?”
皇后重新拿起折片,道:“也就是比照和敬公主的例。虽然是下嫁蒙古,一样在京里赐宅,拿出嫁外藩的年例。”
韩嬷嬷道:“那也是皇上的一片私意儿了。不过三公主的夫婿好歹是个亲王,这位的,就是将来袭了爵也不过郡王。”皇后冷笑了声:“这点子东西,我们这位五公主是不在乎的,但是人品性情,却是谁也不知道的——不像当年色布腾,在宫里养育了这么多年,就和皇上半个儿子似的,大家心里都是明镜儿似的。”顿了一会儿又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只是作父母的,总一辈子操不完的心罢了。”
韩嬷嬷自然知道,她操的不是冰儿的心,只是见主子对这个话题如此敏感又如此谨小慎微,心里也不由哀叹。
两人正说着,外面报来,说冰儿前来请安。皇后冷笑道:“叫她望门磕头就是了,我这里正忙着她大婚的事。”韩嬷嬷道:“万一她有什么事呢?”
皇后想想也觉得这会儿打发她不太合适,嘴里仍道:“她有事,不找皇上去撒娇?她有心里话,不和令妃去说?找到我这儿,倒稀了奇了。请她进来吧。”
冰儿进门,按规矩请安毕,皇后淡淡道:“我这里还在看你的嫁妆单子,内务府行事,有时只叫个马虎大意!你若想看看,就在这里。其他没什么事,你先回去歇着吧,把身子养好,早点为额驸家添子孙。”
冰儿脸皮再厚,这会儿也忍不住脸红了,不过不习惯和皇后撒娇,只好期期艾艾道:“我只是想问,是不是到了公主府后,一般就不出来了?”
皇后不由一笑,着意看看冰儿,才道:“为人妇,自然有为人妇的规矩在。你出嫁到人家,就是做了主妇,少不得一家子事要你操心,才叫个‘齐家’。若是天天还想着外面去浑闹,不是叫人看你的笑话和皇上的笑话?不过宫中礼庆大事,你在京的公主少不得要参加。平日里,与谁亲善的,互相走动也是应该。就是皇上这儿,日常请安问候,虽不拘时,通报了也可以进宫来。”她见冰儿脸红尴尬的样子,更想戏谑她几句,又道:“皇上和冰图郡王,最盼的也就是你早点生个小王爷出来,皇上爱这外孙,自然也要好好栽培的。”
冰儿遇到令妃还好撒个娇叫别说了,今儿到皇后这儿,又不好为这话题翻脸,只好别扭地听完了。正打算告退,皇后又打量了下冰儿道:“格格这两年身量好像还在长,这身袍子是去年做的?似乎又短了些?这次嫁妆里的几件新衣裳,都是给你量体重做的吧?你宫里几个妈子素来给你惯得懒绝,要不说明白,只怕你就这么穿得吊儿郎当的去了。”
冰儿素来不在这些事上在意,低头看看自己的烟粉色旗袍确实略短了一截,露出一点脚面来。她在这等事上素来糊涂,也不记得衣裳是什么时候做的了,基本拿什么穿什么。正给皇后说教着,外面太监在帘子外奏报,说乾隆一会儿要来,皇后道:“正好。格格也别走,有事也好问皇上。”
如坐针毡等了一会儿,乾隆驾临,大家在宫门口请安迎候,乾隆扶起皇后,又抬了抬下巴示意冰儿及几位随住在钟粹宫的低等嫔妃起身,踏进皇后宫里,韩嬷嬷等赶紧为椅子铺上乾隆素来用的明黄坐褥,乾隆坐下道:“这几日又是五公主的下嫁仪,又是五阿哥的纳彩仪。生受你了。”
皇后笑道:“这本是臣妾分内的事。”便奏报公主下降的几处礼仪细处,又拿冰儿的嫁妆单子给乾隆过目:“衣服首饰都有了,当天的吉服和回门的朝服都备好了。大件铺设的也在做,是直接送公主府去?还有几件器物,不知道僭越不僭越?……”
乾隆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冰儿,她的脸上颇有娇羞之色,耳根子都是红的,睫毛垂下遮着眼睛,眸子却很有光彩,仿佛突破了睫毛的层层封锁,流溢了出来。这神态,让乾隆心里略感放心——她走出了那片阴霾。突然觉得耳边静了,乾隆才发现皇后已经说完了,“啊”了一声,捡着自己注意到的说:“没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公主是朕与孝贤皇后的亲女,比皇子福晋略从优也是应该的。其他的,你觉得怎么办就怎么办,和敬的例放在哪里,左不到哪里去的。”
皇后称是,瞥见乾隆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又有点不快,笑道:“听奶妈子说,小十二这两天有点存了食,太医又叫饿着,我寻思着孩子还小,虽说不该过饱,饿着了也怕伤了身子。皇上您说……”
乾隆对新得的这个小阿哥一点感觉都没有,又“啊”了一声方道:“那叫再换个太医看看吧。”
皇后的嘴角不由微微抽搐了一下,韩嬷嬷见她色变,忙在后头轻轻拉拉她的衣袖。皇后忍着眼中的泪,强笑道:“是。臣妾遵旨。”
乾隆甚至都没有注意皇后细微的变化,道:“冰儿出嫁当天的礼数,朕想,孝贤皇后不幸早去,没见到这个女儿风光出嫁,当天拜皇后的礼节,就在长春宫行吧,也是给她去了的额娘尽孝的意思。”这才看看皇后:“你说呢?”
皇后气得几乎要昏厥过去——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为冰儿的下嫁忙得像个真的,最后连受她磕一个头都得不到;磕一个头也是小,但是传出去说公主下嫁,居然不用给皇后磕头,以后在宫里宫外,自己面子又往哪里放?虽然知道要顺从皇帝的旨意,但心里太不服气,一时就没说出承旨的话来,只是胸脯起伏着喘气。乾隆这时倒是看出了皇后的不满,却连一言抚慰都没有,只是一言不发等着皇后回话。
冰儿顿时觉得心里压抑起来,头一次感觉那拉氏这个皇后做得没意思。她想说点什么,又怕自己分位不够,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终于听见皇后低声道:“遵旨。”
乾隆挑眉道:“什么?”
皇后的泪忍在眼眶里硬是没有流下来,大声道:“臣妾谨遵圣旨。”
乾隆冷峻的脸上,唇角略挑了挑,笑意一现而逝,转头对冰儿道:“跟你皇额娘跪安吧。先和朕到养心殿去取些东西,还有几件事跟你交代。”
冰儿忙深深蹲了一安。到了养心殿,乾隆也只是叫人取了几件器玩给冰儿,又道:“你宫里有什么自己喜欢的、想带走的,叫人先收拾起来,出嫁前一天一体送到公主府去铺陈。”顿了顿又道:“你额娘的地宫已经造好,礼部选了冬天时为你额娘的梓宫安置地宫宝床。朕在一日,长春宫里,只致祭她,你这番在长春宫行礼,她在天之灵必然安慰。”冰儿想到母亲,忍不住又落泪,乾隆道:“不许哭!你别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