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这样美的愿景,不由得人不心旷神怡,冰儿许久才低头说:“我……我不在乎的,都不在乎……你的孩子、你小妾、你生长的地方……你和我,只要是一心一意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说完这话,她自觉脸烫得要命,连耳朵都热烘烘上来,抬起脸来热切地望着他,却看到阿睦尔撒纳的神色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喜悦,反而是凝重中带着些惊愕。不过她也未及细细揣摩其间的原委,只觉得既表明了心迹,未免有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再说什么,转头离去。阿睦尔撒纳面色沉郁,静静地望着冰儿的背影。
亦不知过了多久,怔怔发呆的阿睦尔撒纳忽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回头却是班珠尔:“弟弟,怎么了?那东西?”班珠尔瞥了一眼娜个皮箱。
阿睦尔撒纳苦笑了一声:“还是着人抬走吧。”
“公主她?”
“她……”阿睦尔撒纳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山林,中秋清风拂颊而过,清冷如月色,阿睦尔撒纳竟有些消沉:“我不敢娶她了。”
“为什么?”班珠尔声音不由就高了调儿,“你不是说……”
“嘘!”阿睦尔撒纳一把捂住班珠尔的嘴,带着警告说:“这里是博格达汗的行宫!”
班珠尔反应过来,压低嗓门道:“博格达汗本来对你甚有好感,若是能以公主下嫁,我们背后就有偌大的靠山,达瓦齐还算什么?厄鲁特只在你我兄弟指掌之间!”
“你以为博格达汗蠢到任我们摆布?我们想收束准噶尔,他不想收束?我们想要厄鲁特,他不想要?哼……他用我又疑我,你看他笑吟吟的,拿封爵、名位,甚至想拿公主来牵制我,你以为他看重我这二十九岁的男人就一定比那个叫英祥的小伙子更适合娶他女儿?我们厄鲁特只能有一个大汗,但不是博格达汗!为了厄鲁特蒙古的自由……”他顿了顿没有再说,眼睛闪出阴狠的光,班珠尔自是熟悉他的神色,但还是没有明白过来:“你只管娶公主就是了,带她到厄鲁特后,博格达汗又能怎么样?”
阿睦尔撒纳的闪亮的眸子却黯然了下来,许久方道:“她,会乱了我的心性。”沉默会儿又道:“汉人的俗话里说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班珠尔明白过来,竟是真动了心,才怕被感情牵制,才怕关心则乱!他看着弟弟,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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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围结束,英祥表现大失水准,但丢面子对他而言已是小事,自知无望迎娶冰儿,他像被抽了主心骨似的,浑浑噩噩,行尸走肉。
乾隆回热河行宫,英祥随父亲回自住的园子里,福晋老早等候在二门,见他们父子俩都跟斗败了的公鸡似的,知道没啥好事,暗叹口气,摆着笑脸迎上来:“哟,都是垂头丧气的呀!是不是想京里的藤萝饼想的?——金铃儿,还不快把我从京里带来的点心匣子取来,王爷和小爷都饿了。”
英祥拜过了母亲,有气无力地说:“额娘,我身子有点不舒服,也不想用晚饭了,我先告退了。”
福晋看他这副样子,也不好说什么,点头道:“许是乏了,平时毕竟没这么辛苦过。你先回房睡会儿,晚上我挑几个好些的菜给你送到房里去。”
“是。谢额娘!”
见英祥没精打采地离开,福晋要紧压低声音问萨郡王:“怎么了这是?”
萨郡王摇摇头:“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先头精神虽也不大好,可主要是那日围场和阿睦尔撒纳比射箭之后,整个人就和中了邪似的,神不守舍,天天恍恍惚惚不知道在想些啥。唉,这次围场,他可算是丢人丢大发了……”福晋边听萨郡王絮叨,边想着心事,一会儿打断萨郡王的话说:“英祥平日可没这副样子过,你没问问是怎么了?”
“也要他肯和我说。”
福晋埋怨地剜了萨郡王一眼,道:“你问都不问,他好主动和你说?!真是!一点都不懂孩子的心思!我自己去问!”
天色渐渐暗了,小豆子轻手轻脚给英祥房里掌上了灯,又指挥几个小丫头端了粥和点心来,这才陪着笑脸来到英祥身边,哈腰轻声道:“爷,进晚膳吧。今儿个都是清爽的菜。”英祥不耐烦地摇了摇手,继续把下巴枕在胳膊上想心事。却听到门外小丫头打起帘子的声音:“请福晋金安!”错愕回头时,福晋正踏进内门,满眼慈爱地望着自己。
“给福晋请安!”小豆子和屋里的小丫头们忙跪了下来。英祥站起身低头道:“母亲安好!怎么……”
福晋微微回头,对身后的几个侍女轻轻抬了抬下巴,身后的人便把食盒提了上来,打开便见是琳琅的菜品,她身边的丫头小凤一一布好碗碟,垂手退了下去。大丫头金铃儿则把凳子端到合适的位置,福晋微微拎起旗袍下摆,端庄地坐下,笑道:“额娘想你想得紧,今儿我们娘儿俩一块儿吃!”
英祥无法不应承,忙在小丫头端来的水盆里净了手,用绸手巾擦干,恭恭敬敬坐在母亲下首的位置上。福晋扫视周围,微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大宴,不需要你们伺候了,都出去吧,好好休息休息。金铃儿站门廊外面,警醒些,万一叫你。”见丫鬟们都退了出去,福晋执乌木镶银的筷子,搛了一块羊排放到英祥碗里:“这儿的蒙古厨子不错,上次你去科尔沁时说那儿的烤羊排味道好,可惜京里竟没一家做的正宗。尝尝这个味道怎么样?”英祥味如嚼蜡般吃了一口,口是心非地赞好,福晋也不戳破他,又夹了糯米莲藕放进英祥碗里:“我督着人做的,这些年几乎没有下过厨,只记得滋味罢了。——你尝尝,好不好吃?”
“好吃。”英祥道。
等英祥大约吃饱了,福晋才若无其事地淡淡道:“说这次在围场,你有点心不在焉?”
英祥抬眼望了望母亲,却见她满脸的微笑,英祥低头道:“许是有点吧。”
“为什么?”
英祥答不上来了,福晋漫不经心说:“还在记恨额娘?”
英祥忙站起身来,仓促地说:“儿子不敢!”
“坐!”福晋却是极淡然的样子,“按说娶不娶公主,也不是什么特别大不了的事,你阿玛额娘,也不是热心于攀龙附凤的人。不过你是个王公子弟,额娘好歹也姓爱新觉罗,总盼着你在皇上面前有些脸面。你读书习武都并不差,将来袭爵办差的能耐我也对你有信心,现今让皇上另眼瞧你,明儿也少人说你是个不学无术、只靠祖上的纨绔。”福晋停了停,见英祥仍是早先的表情,知道没有挠着痒处,又道:“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一直没有给你弄两个人,原是想着让你好好读书,不要太早因为男女的事情分了心。不过,你到底不是小孩子了,真有喜欢的,额娘会成全你。……只是上次那个姓金的女子,其实后来我也派人打听过,希了奇了,就楞没再找到过她。等回了京,你再见着这姑娘,你自己问一问,她家住在哪里,父母是做什么的,总要……”
“额娘。”英祥声音惨然,“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哦?”
“我又见到她了。”
“在承德还是木兰围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