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慕容业一怔,抬眼看冰儿正是机心极深地看自己,一会儿微微抬起下颚,露出洁白无瑕的颈脖示意。慕容业明白冰儿的意思,轻声道:“何苦!”
冰儿亦轻声道:“只此一法,否则我救不了你。”又仰了仰头:“来吧。他们会顾忌我的。”
慕容业不言声拿起解手刀,突然“哐镗”向外一掷。冰儿双目圆睁,“你干什么”四字未及出口,已有大批狱卒涌了过来,冰儿大怒却不敢言,慕容业对着外面冷笑道:“下次你可没有这么运气了!”
狱卒和外面的便衣侍卫赶忙进来把冰儿连掇带弄拉了出去,一个侍卫进门就给了慕容业一个大耳刮子:“你他妈的想干吗?!”
慕容业不紧不慢地说:“你们满人既然爱带解手刀,就不兴我抢来耍耍?试试他的反应罢了,不错,竟把刀给夺了回去!”
侍卫恨声道:“你敢挟持么!我瞧你这知恩不报的鸱枭是该松松骨头了!”挥手又是几巴掌,却不解恨,手一挥,几个狱卒提着棍子鞭子走了进去,冰儿大急,在外面叫着:“刀是我带进去的!不干他的事!你们给我放开他!谁敢动他一根汗毛试试!!……”然而侍卫们早就把她隔绝在牢门之外,层层守住,冰儿挣扎半晌,有苦难言,最后只有听着慕容业压抑的呻_吟声抱头痛哭。
好久,里面鞭子棍子呼啸的声音才停止,见几个走出来的狱卒身带血迹,冰儿无论如何不能再忍,欲往里冲,几个侍卫拦着劝道:“那贼子心性险恶,不要让他再寻了机会伤害到您!您要有个闪失,奴才们还活得下去么?!”
冰儿发急道:“你们再拦着我,我自己个儿闪失自己个儿你们瞧瞧!”她声音尖锐而刺耳,几个侍卫终于讪讪松了手,跟着冰儿进了慕容业的牢房,只见慕容业蜷缩在地上粗重喘息,身上条条鞭痕如赤蛇游走,手脚裸_露处还有棍子打下的青紫肿伤,抬头时嘴角鼻孔均带鲜血,触目惊心,冰儿只觉悔痛难忍,又无从发泄,大声对身边狱卒和侍卫喊叫道:“让开!出去!”
侍卫却是不依:“这贼子要是——”
冰儿抢着说道:“他这副样子,还能怎么样我?你们还不够么?!谁要再拦着我,我今天就和他拼了!”
侍卫们噤若寒蝉,都知道五公主脾气急躁,江湖气重,没料到如此,默默地都退了出去。冰儿咬牙哭了半晌,慕容业终于气若游丝地说道:“你还有完没完?!”
冰儿怒冲冲道:“你又在作死!不挨顿打不好受是么?!”
慕容业苦笑道:“是你太傻。你这法子蠢透了,还当皇帝心里不明白么?你还想再流配个几年么?你还想……”
“够了!”冰儿断喝一声,“反正你能出去,就什么都不关你的事了,我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就是给我阿玛杀掉也与你无关!”
慕容业摇摇头:“要是能那么简单,我干什么跟着你去盛京?干什么向海兰察自首,还巴巴地演一出,好把功劳让给你?别玩了,我累死了,痛死了,受不起折腾了。你也安生一点,别给自己找害受!”
“你还说!那时好好的,你和海兰察通什么气、演什么戏?你活得够了么?也不考虑我的感受?生生地把我往无情无义里推!”
慕容业冷笑道:“你在官庄的所有情形,我其实都知道,只此一法,别无救你的路子。我算什么?早就差不多死了,与其活着见你受罪,日日煎熬得难受,不如豁出去帮你。你以为在这世界上,我苟延残喘地活着就能舒服?你以为我留着一条命在,就该当谨小慎微地求活路?你以为天底下那么多活不下去、自寻短见的人,都是甘愿地进阿鼻地狱?”
冰儿又是哭又是冷笑,却是头脑乱如麻,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工夫,才慢慢平静下来,轻轻扶起慕容业,哀伤地说:“别说这些了——他们下手真狠!”慕容业倒抽着凉气坐起来,冰儿掏出手绢小心地擦拭着慕容业脸上的血痕:“这么个打法,要给你送药过来。”
慕容业别过头躲过冰儿的手:“哪那么娇贵!几天就好了。”突然“咝”地猛吸一口凉气,冰儿才发现自己碰着了他的手,仔细看左手,怕是挨了狠狠的一棍子,手指到手背连片青紫,肿得老高,不能弯曲动弹。冰儿学过医,一看就明白伤着了骨头,更是伤心得“啪嗒啪嗒”掉眼泪,还是慕容业笑着安慰:“小伤而已,过几天就好,好不了也不要紧,横竖……你难过个啥!”
冰儿一看,送来的吃食也碎了一地,拣了几块落在食盒里的勉强喂慕容业吃了,慕容业冷冰冰地转过个后脑勺对着冰儿:“你今儿个应该明白了。以后别再给我惹事了。你走吧。”
冰儿收拾收拾,沉默了半晌终于道:“慕容业,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慕容业背着头冷笑道:“我知道你的心,可你不知道我的心。”过了好久,又道,“我的心早死了,你别再费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有事实根据,基本是方苞《狱中杂记》和李伯元《活地狱》中描写。
☆、多情无奈终相别
在牢里一天一天守着四方小窗里日出日落,天亮天黑,虽然总觉得时间漫长难熬,可真正醒过神儿来,明天就已经是刑期了。
慕容业觉得甚是焦躁,一天水米未进,直到冰儿来才似乎郁气一散,然而看着冰儿红肿的双眼,慕容业的脸色又难看起来。
“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今天……”冰儿强颜欢笑,从食盒里取出珍珠丸子、白斩鸡、糟青鱼、炖笃鲜等几样苏菜,一瓶女儿红,又期待地看着慕容业,“明儿你想吃什么?我送来。”
慕容业恶声恶气道:“明天?明天你皇帝父亲也会让你来?你又在做梦了吧?”
冰儿脸色苍白,却无话可说,半晌道:“先吃吧。”
慕容业盘腿坐下,伤痕累累的右手夹起一个珍珠丸子,只尝了一口:“咸!”又抿了一口绍酒,“呸”地吐掉后冷笑道:“看来还是孟婆汤会比较好喝。”冰儿两眼含泪,忍了一会儿叮叮咚咚收拾盘子:“你一心求死,我不在这儿白招你讨厌!”抹了一把眼睛,转身出门,走出门外,停下步子,似乎在等什么。而慕容业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儿。冰儿终究没有舍得离开,撒手扔了食盒,坐在地上捂住脸痛哭。
慕容业定定地望着她,终于道:“别哭了。”见冰儿扭身不理睬他,叹口气又道:“我错了,你别哭了。”
冰儿终于回身进门,两人泪眼相对,无语凝噎。许久,慕容业抬起鹰翼一般的双眉,小心地说:“我想……”
“你说!”冰儿竟有些期待。
慕容业看看监外,便衣的侍卫们虽不直接朝里看,眼角余光却在注视,他便又是屏息不语,沉沉地看着脚下的泥地,冰儿欲问,抬眼见他低垂着眼帘,发现他愁苦时眉心眼角深深的纹路,那样紧缩着,她的心也跟着紧缩起来。慕容业终于抬眼,低声用苏州话说:“我想亲亲你的手。”冰儿脸一红,却不忍拒绝,迟疑了一下,把手伸给了慕容业。
这是一双白嫩细腻、纤细修长的手,粉红色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慕容业定神看着她无名指上戴着的一枚水头十足的淡绿色翡翠戒指,光色流转,衬得冰儿的皮肤白腻得近乎透明。他伸手握住了这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