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冰儿往回扯自己的手,手被握紧了,纹丝不动,她嘟着嘴道:“你弄得更疼!”
慕容业手略略放松,嘴里一点不放松:“到底是谁?苏里图?”
“嗯。”冰儿终于抽回自己的胳膊,小心用衣服盖着,见慕容业不言声起身就要走的样子,赶紧上去拉住他,“你要干嘛?”
“我杀了他!”
“不许去!”
慕容业回头劈手夺过被扯住的衣服,骂道:“你读书读昏头了?!这样的人还留着何用?继续欺负你么?”
冰儿急得眼中含着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来我肯定要他的命,可是现在你去却不行!”她见慕容业虽然仍紧紧握着拳头,到底停住了步子,有准备听她说话的意思,才继续说道:“苏里图在官庄,周围都是耳目,你冒冒失失赶过去把他杀了,就算一时解了气,万一被拿住了怎么办?哪怕你武功再好,躲过这一时,你的形容样貌都是广捕文书里有的,海兰察所在的盛京离这里不过半日的快马,他派几队人马来捉你,亦不过手到擒来。你倒想着使一时的气,我们俩……”她的声音微微低了下去:“……也不图个长久在一起么?”
慕容业心里一暖,因而也一馁,思忖了好半晌才点头道:“好吧,让他多活几天。”转而又问:“为什么打你?”
冰儿犹疑了一会儿,才说:“怕是县令唐博伦想霸占我……”她抬眼一看,果然慕容业又是愤懑到发指的样子,不由问道:“你不会又想杀人了吧?”
慕容业呼吸粗重,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方道:“也让他多活几日。”
冰儿道:“和海兰察到鄜州,我也和他学了不少,该当隐忍时得隐忍,该当果决时得果决。你那日若不是忍不住要下主峰回去救人,若不是一心要杀海兰察为弟兄报仇,或许也不会被擒。今日也是一样的。”
这话带着责怪的意味,慕容业有些不爱听,冷冷道:“你们满鞑子肚子里的弯弯绕,我是不爱学着。”
“谁天生是弯弯绕的?”冰儿扯着地上长得半人高的一棵飞蓬草,它根茎结实,纵然叶片被扯得粉碎,碧绿的长茎依然屹立不折。
慕容业目视着她摧残那棵草,道:“就算你忍得了皮肉受苦,难不成唐博伦会这样就放过了你?以后日子还长久,好人也要给折磨坏的!当年在宁古塔,多少流配的女子寻了自尽,都是受不过苦,受不了辱,宁可轻生。”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突然放出光来:“对了,海兰察近在咫尺,你也不能请他出封‘八行’,让你过得舒坦些么?天天提心吊胆的受罪,我都替你不值!”
冰儿瘪着嘴,半晌才道:“也没什么,我从十几岁起闯荡,被人觊觎的就多了,什么样的没见过,还不是一路平平安安回了宫。”
“唐博伦一看就是阴刻的性子,手中又执掌权力,要想什么,破家灭门也是稀松事,你以为是道上那些粗人?现在丑话已经传出来了,我看你险得很!你要么跟我离了这里,要么……就找海兰察护着。”
冰儿无法答应前者,然而后者……
慕容业等了一会儿,怒道:“到底是个娘们儿!婆婆妈妈没个准信儿!海兰察是你爹的奴才,你找他怕什么!他还敢不护你周全?”等了一会儿见冰儿还是搓着衣角、瘪着嘴一副没办法的样子,恨恨地转身道:“随你吧!我不在这儿伺候!”
冰儿跑上前拉住他的手:“你去哪儿!”
慕容业甩手道:“你想怎么死就怎么死!我不想看见,自己去寻个清静,行不行?”
冰儿低头狠狠在慕容业手上咬了一口,慕容业痛得一哆嗦,被咬的手一甩,本能地抬起,几乎要打在冰儿脸上,巴掌抬到一半,反应过来,用力转了个弯,拍在一旁的树干上,拍得树瑟瑟地颤了一下,落了几片老叶。面前这个女孩子却是一脸倔强不屈的神色,一把抱住慕容业的胳膊:“不许走!”
“你再用足力咬下我两块肉来,看我听不听你的!”
“哥哥!”
这样一声娇呼,却不由让他心一软,平素来去恣意,从未被事所牵的慕容业,不受控制地就停住了双脚,心里还是生气,背着脸不看,只觉得腰里一紧,知道是被她的双臂环住了,心里那些气愤,抽丝儿似的一点点浅了下去,耳中是比平素要软糯的声音,还特为加了点苏侬调:“哥哥,海兰察现在是盛京最大的官,要是他护着我,我少不得被他的人层层看护,甚至就在他的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我想……我想我们在一起……”
慕容业心中不由酸楚:傻妹子,在一起一时容易,一世太难!不为着一生一世的长久,苦苦忍耐又有什么意义?可理智这么告诉自己,心却不受控制,能得一时就一时吧,人生在世,又有几个“一时”呢?
慕容业轻轻掰开冰儿的手,冰儿正有些失望,突然被他紧紧搂住了,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捧着她的后颈低下头来,那霸道却也温柔的双唇已经在她的唇上轻轻揉动起来。冰儿惊得都忘记了自己该做些什么,她惊悸地瞪大眼睛,瞧着慕容业黝黑的皮肤,高挺的鼻梁,轻轻闭着的双眼……不觉间,她的视线渐渐模糊了,那醉人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从心底到指尖传来触电般的酥麻,双腿酸软无力,浑身像被抽干了似的,又难受又舒服。她不再挣扎,微微张开樱唇,任凭慕容业挑逗的舌尖探索着她的。然而慕容业的吻也只是浅尝辄止,当两人睁开眼睛时,冰儿立刻捕捉到慕容业眼中难以言述的悲伤。
慕容业放开冰儿,初尝滋味的冰儿羞怯得什么都不好意思说,侧头低下揉弄自己的衣角。慕容业伸手轻轻握住冰儿的肩头,小心地抚弄揉捏着,好久才说:“冰儿……还是跟我走吧?”
冰儿颇觉为难,低下头好一会儿,才说:“小时候,阿爷告诉我帮我找亲生的爹娘,我心里就盼啊盼啊,描画了无数遍亲生爹娘的模样。……后来,找到了亲爹娘,可是不久,我额娘薨逝了;我阿玛看起来高高在上、冷冷的,我知道他心底里对我疼爱。我若做了私奔的事,他会蒙羞,会愤怒,也会伤心,而且我和他也再不能相见……业哥哥,你换做是我,你怎么做?你怎么做?”
慕容业说不出任何话,呆立着凝望着眼前的人儿,她的双肩在自己的手掌中,暖暖柔柔的;她的气息在自己的鼻端,清新而蓊郁……然而离自己这么近,却与自己无关。慕容业只觉得一颗心像在冬季冰凉的洛河中渐渐下沉、下沉,终于沉到了河底的泥滩,深深被淤泥掩埋,连心跳的撞击声也变得无力而滞重,渐次停止如死灰,再也鲜活不起来了。他极力掩饰着自己颤抖的嘴唇,执着地又问:“跟我走吧?”
冰儿惊奇于慕容业优柔寡断的纠缠,这是他以前从来就没有的,她更惊奇于慕容业的哀伤,她不知道是什么事会使他有如此深重的哀伤,仿佛这话问完了,两个人就再也不会交一言一般。不过冰儿没有细想,她还是摇摇头说:“业哥哥,你不要逼我!”
慕容业仿佛叹了一口气,又仿佛舒了一口气,他转过头:“冰儿,你选择的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