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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傅恒不由泪下,急急跪下叩首:“奴才一家仰赖皇上圣德厚恩!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乾隆不由也有些伤感,扶着傅恒道:“你哥哥不仅忠荩,且有勇有谋,这次西藏事出,他早有觉察,朕原欲按兵不动,但准噶尔入藏熬茶,珠尔默特那木札勒逼死亲兄弟,与准噶尔方面眉来眼去,不是叛迹日彰,又是什么?!诱杀珠尔默特那木札勒自然是揆几审势,为朕除了远忧,然而傅清身陷死地,自刭报国,却也是叫朕特觉可惜的事。”
  谈到这样哀伤的事情,两人都不由沉默了许久,好一会儿,乾隆呷了口茶水,强笑道:“不谈伤心的事吧。朕这里倒也有可笑的。”转身在书案上拿起一个密奏匣子,打开上面的铜件袢钮,取出一本黄绢面子夹宣里子的请安折子:“猜猜会是谁的?”
  傅恒见乾隆既是有些好笑的样子,又有三分得色,略一思忖便知道了:“想是五公主的。”
  “不错。”乾隆打开请安折,轻轻摩挲着纸页,笑道,“他们已经到了卫所,刚安顿下来。瞧瞧,这折子上所有抬头一概错乱,‘臣女’的字样倒写得比‘皇父’更高。不过看样子也趴在那里写了许久,叽叽呱呱什么大事小事都来汇报。”
  傅恒想到外甥女平素大大咧咧的样子,能坐在那里认真写折子,不由也觉得是个好笑的景象:“海兰察平素没有密折上奏之权,怕也没有延请过幕僚教过怎么写请安折。这两个人瞎子摸象,自然写不完善。”
  乾隆笑着摇摇头,在案上拿过朱笔,圈的圈,杠的杠,在冰儿的请安折上好好删改了一番,改完拿着瞧瞧,摇摇头道:“错谬太多!虽说写请安折和写信差不多,也不该颠三倒四的。”虽是摇头,心里还是暖暖的,那个小丫头的一颦一笑恍若还在眼前,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低声道:“皇后这一胎又没有保住,是昨日的事情,几个御医急急用药,还是小产了。好在冰儿不在身边,不然,只怕又有饥荒要打。”
  傅恒不由一怔,半晌才道:“皇上……圣心远虑……”
  乾隆摇摇头,叹道:“大事小事免不得操心,好在国家承平日久,百姓生活还算是安居乐业,朕自忖也没有辜负了先帝的期许。”傅恒忙道:“皇上圣明!凤凰山的毛贼不是大患,海兰察的能耐,应该不出数月就能剿平。公主得皇上栽培,自然明白皇上的用心良苦。”
  “能懂就好了。”乾隆微微摇头,瞥眼又看着折子上挥洒得如同男子一般的笔迹:“……鄜州风景秀美,凤凰山旁有河,近来有甘肃逃荒而来的人,说自入秋以来,常常是连月大雨,耗羡一成未减,不如下中原找些活计。倒是臣女自入陕西来,天气一直是风和日丽,也不甚冷……”
  乾隆突然似想到了什么,疑惑地望望傅恒,又看看折子,好一会儿才问:“今年入秋,陕甘总督勒尔谨和甘肃巡抚王亶望一直是奏报旱情的?”
  傅恒见他神色有异,心不由一拎,赶紧回奏道:“是呢。去年也是大旱,今年也报的大旱,且各地仓库储粮不足,便由各州县捐监(1),捐得的粮食全部赈灾。”他见乾隆脸色渐渐沉郁下去,下颌边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知道即将震怒,不由屏住呼吸,逐字逐句斟酌着说:“皇上去年命军机处拟旨,问勒尔谨‘甘肃民贫地瘠,怎会有二万人捐监?怎会有如此多余粮?年复一年收捐,陈粮如何使用?每年借给民间,为何不叫民间自行流转?’勒尔谨回奏说甘肃民风刁悍,贫富未均,若听凭民间流转,恐怕闹出抢赈的祸事……”
  乾隆冷冷一笑,把冰儿的请安折甩在书案上,揿着书案道:“朕竟然给他们合伙蒙了!甘肃流民说,连月大雨,耗羡又一分未减,只怕也不知赈银在何处。只便宜了那些捐粮的监生和王亶望这只吸血的大蠹罢!(2)”傅恒见他抿紧着嘴,眼中荧荧,摁在书案上的拳头微微颤动,脸色暗沉得骇人,心里不由一悸,不自觉地从小杌子上跪到地上,叩头道:“奴才未曾详查,皇上……”
  乾隆深深吸了一口气制怒,半晌道:“先不要打草惊蛇,王亶望若真个深负朕恩,朕必不轻饶,将为天下督抚戒!”转头道:“傅恒,明日拟发明旨,你驰往鄜州督看海兰察剿匪。前此,先往甘肃严查,若确有冒赈的事情,着人火速逮问勒尔谨和王亶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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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冰儿和海兰察一行刚来到鄜州时,尚未换了衣裳到绿营,觉得肚中饥饿,先在鄜州城边的小店坐下吃饭。两个小太监陆亭和李玉生早已是尘灰满面,样子萎靡,海兰察吃饱了饭,见两个小太监还在碗里挑三拣四,心里不由冷哼,对冰儿道:“你坐着歇歇,我找剃头挑子剃个头,刮个脸。”
  见他离开,陆亭不由出声抱怨:“主子什么身份!没的跟着这个倒霉催的游击一起吃这些鸡食!”
  冰儿倒没觉得什么,笑道:“挺好啊。”李玉生接着道:“主子是不计较,可海游击总该明白,他带着谁出来的?心里没谱么?怎么能也不计较呢?”海兰察带的亲兵忍不住了,出声道:“出来征讨,又不是巡幸来了,哪那么多计较!”
  两个小太监自恃宫里人,哪里瞧得起这些大头兵!陆亭年纪轻些,冷冷笑道:“没见过富贵,想计较也不知何从计较起吧?!”
  冰儿眉毛一皱,正想喝止他们的拌嘴,突然听到远远地传来高亢而苍凉的歌声,似乎穿透云层,撒将下来。不过片刻,声音便似在耳畔。刹那又是一声尖长的唿哨,两人两骑如风一般从小店门口擦过,冰儿只来得及看清其中高大的一个穿着一身黑色短打,身下也是一匹黑色骏马。转瞬,歌声已经在远处了。
  海兰察脸上正敷着热手巾,鲤鱼打挺一般蹦起来,一把扯去脸上的手巾,冰儿第一次看见他目光炯炯,如电光一般射向远处,如在沉思一般。好半晌,他才又眯缝起眼睛,把手巾覆回脸上,慵慵地躺倒在剃头挑子的躺椅上,闭着眼睛干脆哼起歌儿来。
  剃头师傅笑道:“你莫怕,这是山上的人,等闲不伤百姓。”
  海兰察眼睛又是一道光,俄而笑道:“山上的人?凤凰山上的?”
  剃头师傅道:“可不!人称穆爷,我们日常听他走道时唱歌或是吹箫,就是心情好的,从不为难人。要是不言声走过去,城里的富贵人就要心跳了。”
  海兰察张着嘴,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问道:“他时常下山吗?走的都是这条道?”
  “时常下山,买粮要下山,抢钱要下山,杀人也要下山。这里四通八达,谁知道他走哪条道?说起来也怕人,杀人不眨眼的,城里的乡宦——尤其是钱家的,都死了好几个了,杀也杀得惨,把好好的人四分五裂,全尸都找不到,有血海深仇似的。”剃头师傅不胜恐惧似的摇摇头,“几任太爷都破不了,驻防的官兵也打不下个山头。不过,平心而论,我们穷人家不用怕的,他一不奸人家妇女,二也不滥杀,不惹着他,浑然没事。没事!”
  再说“没事”,听到山匪穆老大手段如此毒辣,海兰察和冰儿还是有些心事,闷闷地不则一言进了城门。“去哪儿?”冰儿问。海兰察道:“虽然我是钦命的讨剿的游击,到这里还是先拜会知县,然后到驻防的绿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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