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令妃倒是个不怕麻烦的,说自己自册封以来,也有了好几个年头,然而一直没有怀娠,想养育冰儿,不定能沾沾福气。”乾隆漫不经心说道。
皇后差点脱口而出:“福气?晦气罢了!”话到嘴边拐了弯咽了下去,只是笑着说:“冰儿自有可爱之处,不过性子别样,令妃怕是弄不住她呢。”
乾隆道:“朕也弄不住她呢!何况令妃能比冰儿大上几岁?不过冰儿是讲江湖义气的人,谁对她好,她肯两肋插刀的。”皇后听着这些话,连起来一琢磨就觉出不是味儿来了,勉强笑了笑道:“臣妾也是想着严是爱,松是害。”
乾隆不咸不淡道:“你想得对的。”“呵呵”两声干笑,弄得皇后浑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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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中秋,京里淅淅沥沥下起阴冷小雨来。晚上,乾隆还在养心殿暖阁里挑灯批阅奏折,里外服侍的宫女太监都拿捏着步子,生怕吵到他。
窗外传来了“邦邦邦——托”的更声,枯燥单调的木器敲击声震得人心凄凄。乾隆搁下朱笔,用手指捏捏鼻梁两侧的睛明穴,疲劳在松弛下来之后潮水般涌来,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瞟了瞟墙角的大自鸣钟,都是亥正时分了。屋里明亮,所以外面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清,玻璃窗上是雨水打湿的条路,近处的芭蕉竹子模模糊糊摇曳着,偶尔一两点灯影在树影间恍惚闪烁。远处是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雨声,还有间或传来的秋虫的鸣叫,更显得宫苑岑寂宁静。
乾隆回到案前,细细地看完最后一本折子,走笔写了朱批,又皱起眉头看看,突然眉头一松,掷笔放松地伸展了一下身子,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大声到:“来人!”
小太监如意哈腰疾步走进来听候,乾隆道:“到承乾宫把五格格叫来。”
“这会儿?”如意看看乾隆。
乾隆有些不乐地横了他一眼:“这会儿怎么了?不能叫了?你管得倒宽!还不快去!”
如意虽是个机灵的,到御前时候还不长,自知失言,再也不敢多说,忙下去了。只一盏茶工夫,冰儿穿戴整齐来到殿里,睡眼尚未全睁开,但神色安详平静,并不见不快之色。乾隆满意地打量了一下冰儿,和声道:“不要行礼了,找地方自己坐吧。”
冰儿“哦”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一边的紫檀木椅子上,打个呵欠道:“这么晚了,皇阿玛还没忙完?”
“知道为君之难了吧!你以为当皇上就像戏里唱的:‘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乾隆调侃一句,脸上带了笑。冰儿也就势笑道:“我以前听别人说皇帝,才叫有趣呢!”她清清嗓子,拿捏着腔调老声老气道:“当皇帝呀,那叫享福!天天都有白米饭吃,三五天就能吃顿肉,没事做了就骑头披红挂彩的毛驴出去兜风,驴屁股后面的口袋里装的全是白面馒头,还有肉包子呢!什么时候饿了就什么时候拿出来吃。……”
乾隆被逗得笑了:“呵呵,真是好享福!有白米饭、肉包子吃倒还罢了,难得的是居然有可以骑驴出去兜风的痛快!朕也真想啊!”冰儿笑道:“那皇阿玛再去哪里巡幸好不好?”
乾隆道:“是你又想出去玩了吧?你以为朕出巡就是出去散心去的?”他突然脸色凝重了一些:“大晚上叫你来,因为突然想起海兰察过两天就要赴陕西上任了。朕突然又有些放心不下。”
冰儿道:“他聪明的,又那么耐烦与人搭伙计,我瞧着也出不了大岔子。”
“吃了他一顿饭,嘴短了是么?净说他好话。”
冰儿笑道:“我是欠一顿饭是怎么的?他去哪里,又不关我的事,倒是他们小夫妻好容易在京里团聚了,这会子又要分开。”乾隆欲打趣她一句,想到女儿毕竟大了,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正色道:“他这次去哪里,关你的事。你愿不愿意为朕办件差事?”
冰儿立时精神了,原本那点慵慵的睡意也一扫而空:“怎么,是让我和海兰察搭伙计去陕西么?”见乾隆点点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我们俩?做什么?难不难做?回来有赏吗?”乾隆笑道:“哟呵,你这问题是一叠连串啊,朕可答不过来。”
冰儿正在兴奋头上,从椅子上跳起来腻到乾隆身边:“皇阿玛,你最好了!怪道大家都说你是圣君。”乾隆哼了一声道:“你的小马屁拍得人瘆得慌!还是少说为妙。只不过因为你在宫里惹的是非太多,再不把你和皇后分开,两个人就要打起来了,朕这里千头万绪的事,实在抽不出时间处置你。自然不会只你们俩去,你就不怕流言蜚语么?海兰察是从三品的游击,你就搞身六七品的行头给他当当戈什哈好了。再派两个太监伺候。”
冰儿问:“苇儿可不可以去?”
乾隆笑道:“你问她愿意不愿意去!”
冰儿呆了呆,知道苇儿这谨小慎微的性格只怕别想叫她出头露面的,眼珠子转了几圈,又小心翼翼问道:“其他人我用着不惯,能不能叫崔有正陪我去?”
“他?”乾隆收了笑,看看冰儿,冷冷笑道,“你别做梦了,就不说他是罚到瓮山铡草的,就是没有受罚,这样的下作东西,惯会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还不借你的名义在外头翻了天?惹出事情来,是你担着还是朕担着?!再提他,你也莫去了!”
冰儿不敢再说,盘算着只有把这回差使办好,或许求赏赐的时候,能够求得乾隆放过崔有正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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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冰儿前去养心殿请安,正逢乾隆召见大臣,不想太监却传出话来,叫冰儿在偏殿里等候。素来请安若碰到皇帝处理政务,便以望门磕头代替,没有等候的道理。冰儿心知有事找自己,八成还是和海兰察出去办差的事,兴奋得按捺不住。西暖阁在乾隆谈政事的时候向来是关闭的,就连服侍的大太监都不许接近。冰儿瞧着四下里没有人,探头探脑地凑过去,听里面的谈话,却听见乾隆的声音沉重中带着忧郁,不由暗自心惊。
“张衡臣也七十多岁的人了,虽说没有大功,但是侍奉皇祖、皇考和朕三代君主,又是谦恭温良,也颇忧谗畏讥。一旦逝去,朕心里还真不是个滋味儿。”
一片沉默。接着传出傅恒探试的声音:“人死如灯灭,皇上也不必太过难受。张衡臣地下有知,也不愿皇上伤心。皇上圣眷优渥,也算不负了。”
这下连乾隆都沉默了。冰儿久在宫闱,对中枢官场也略知一二,却有些捉摸不透:张廷玉圣眷优渥是不错,却是在康、雍年间,乾隆朝他和鄂尔泰党争不休,势同水火。乾隆两边打击、冷静驾驭,又简拔一批新人。张廷玉和鄂尔泰其实是鹬蚌相争。自鄂尔泰去世,张廷玉年老固执,屡屡触了乾隆的霉头,先是因配享太庙事遭史贻直弹劾,他急急面圣辩白,虽保住配享,却被乾隆赐诗,微言责备;接着张廷玉让儿子代自己谢恩,又被乾隆挑礼,学生汪由敦好心泄漏消息给他,惹得乾隆大发雷霆,将张廷玉削去伯爵致休;张廷玉归心似箭,乾隆又怪他无情无义,竟然把清代配享大臣事迹列成单子发给他,让他自己说是否应配享,逼张廷玉含羞辞配享;回乡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张廷玉的亲家朱荃出事,又牵连张廷玉被罚银、追交御赐官物、查抄在京住宅,连着“张党”中的梁诗正、汪由敦受罚……总之是三天一饬,五天一责,鸡蛋缝里挑骨头,弄得七老八十的张廷玉满身晦气。如今丧报至京,乾隆又何来惺惺相惜之态?傅恒又何谓“圣眷优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