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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7章

  温凌自然也知道军心浮动的可怕,为了表示同甘共苦,他连自己的口粮份例也削减了,和士兵们一道吃掺了多半黑豆的粗麦饭,带来的牛羊本是用来产奶用的,现在吃肉也渐渐吃得差不多了。当他看见士兵对着瘦弱的军马也开始流口水时,只能下令斩杀营伎作为肉食。
  其实,看到锅里炖得香喷喷的肉,他也反胃,只觉得那汤的雾气里也萦绕着冤魂。
  硬着头皮吃了两口,胃酸直往上冒杀人再多,还是过不了这一关。
  而外面又传来某个士兵用靺鞨语的惊叫:“啊!这是不是人的手指?!这也能吃?!”
  他摔了筷子,掀帘子出去,指着喊叫的人吼:“不吃就去死!打他二十军棍!”
  外面的喧闹瞬间变成了诡异的沉默,他的士兵,他精锐的铁浮图,个个瘦得脱相,眼眶都格外大似的,盯着人的模样仿佛是鬼。
  行刑的士兵好像动作也特别懒,好久好久才站起来,好久好久才拖着军棍有气无力地过去打人。
  温凌脊背上一阵阵冒着飕飕的凉气,不由地退了半步。
  挨打的人挨得并不重,因为打人的也饿得没有力气。
  但明明打的是肉最多的臀部,听起来却像是一棍棍都打在骨头上。
  挨打的也不哭叫,偶尔哼哼两声,面如金纸,无力地趴在那儿。
  温凌余光瞥见其他士兵毫无表情的样子,不由急忙出声道:“停下吧,我并不是真想要你的命。如今随时要和南梁作战,不吃饱肚子哪来的力气?!”
  他捧起自己的碗,里面是肉和肉汤。他展示似的“咕咚咕咚”把汤一饮而尽,又抓起一块肉大嚼起来,嘴里含混地说:“不就是肉?!与羊肉、鸡肉有什么不同?又鲜又嫩,又好吃,又能补充体力。”
  抓第二块嚼了一口,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眼光一扫,是半只残缺的手一团一团的肉尚不觉得,这种明显的形状当然叫人犯恶。
  他强忍着翻江倒海的肠胃,牵着嘴角笑道:“打败五万的并州军,我们就直取汴梁去。汴梁的皇帝比兔子还弱,汴梁城是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打下来过的,汴梁通衢八方,四条水运漕道,粮食多得没地方扔。现在再难,也就是现在罢了!”
  大家终于有了点精气神,闭着眼睛开始吃肉喝汤。
  温凌回到帐篷里,抓着痰盂一阵猛呕,连苦胆汁都吐了出来,却又不敢发声儿,吐完之后瘫坐在地,先难受出了一些泪花,接着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流,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胳膊,咬出深深的紫色牙印,才扼制了绝望的声音。
  收拾情绪好半天,温凌打起精神到军帐里和各位参议谋士商议接下来的方略。
  整座帷幄里沉默了很久,大家目光涣散地盯着正中间的沙盘和堪舆,最后在温凌的再三逼问下,才一个个说:
  “无非是向南或向北两条路。向南就是一鼓作气拿下汴梁,日子自然就好过了。向北就是突破幽燕那里的高家军,回白山黑水的老家去。”
  “向南谈何容易?如今五万南梁并州军,撵着我们又不打,光封锁粮道一条,就够大家受了。还想突破再取一座大城?当年凤霄是个傻子,凤杞也是傻子么?”
  “向北也不容易啊,且不论高家军突围不突围得了,回老家去,作为败军之将,我们不会被清算么?”
  …………
  “在河北驻守呢?至少那么大的肥沃土地,割据了,自己过日子不行么?”
  “呵呵,南有南梁,北有幽燕,西有太行山里钻出来的山匪,夹缝里的日子好过么?你看看现在河北那帮当官的!”
  “这么说,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咯?”一个参谋反问道。
  顿时,帷幄里又陷入一阵可怕的沉默,大家面面相觑,然后纷纷垂下了头,盯着高低起伏的沙盘,妄图从中找出一条活路来。
  温凌不由又是悲从中来:“我们大好的胜局,怎么会弄成这番样子!父汗但凡多信我一点,少掣肘一点,怎么会弄成这番样子!”
  大家依旧沉默,毕竟,如今的情形可不完全怪罪靺鞨的皇帝。
  靺鞨原本只是想报北卢凌.辱之仇,一旦节节胜利来得太容易,劫掠南梁来得太容易,欲望就会膨胀,欲望中的每一个人都逃不脱欲望的制裁。
  可谁又能一开始就知道呢?
  一封军报打破了可怕的沉默。
  温凌接过一看,“呵呵呵”笑出了眼泪。
  他的众位参谋看着他狂笑的模样,一时猜不透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好笑的消息。”温凌像是看破了他们的疑问,抖了抖那张军报,“区区五万人的并州军,来对我劝降来了。可笑吧?哈哈哈……”
  死一般的沉默。
  又拿不出主意,又不能分忧,他已经跟这帮子吃干饭的参谋没什么好谈的了,说了句“我亲自回信”,就打发了众人离开。
  这帮子人三五个一群,也在外面窃窃私语:
  “诶,要是真降了南梁,会怎么样?”
  “难说。按南梁的风气,应该表面上会给个公侯的名分,然后软禁着?”
  “可大王不是曾与凤震、章谊合谋,逼杀曹铮的同时,也害死了凤杞的爹么?南梁新君会报仇的吧?”
  “总不至于报到我们这些头上?”
  “那倒是……”
  又有说:“听说这五万并州军的领军,是二大王曾经的王妃、南梁的燕国公主!”
  “我猜也是看大王那脸色。凤杞这小子,听说娶了郭承恩的女儿,但郭承恩没有被大用,估计他女儿也不会领兵的。”
  “燕国公主我见过啊,娇滴滴、作兮兮的,也能领兵?”
  “人不可貌相,领兵又不是非要自己上沙场拼刀子的。娇滴滴、作兮兮的,不是把大王的心都拿下了?”
  “嘘!当心割了你的舌头!”
  温凌一眼就认出书信是凤栖的亲笔,写的倒算诚挚,但此刻温凌看来只觉得刺眼,仿佛每一句都是在讥刺他。
  他心里恨恨地想:你也配来劝降我?你五万孱弱的南梁兵也打得过我十多万的铁浮图?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他烦躁地写了一半就把笺纸揉成一团扔掉了,喝道:“叫那南梁的信使过来问话!”
  信使很快到了他面前,温凌横着面孔冷笑问道:“你们朝中无人了,竟让个娘们儿来领兵,给我写信?”
  信使大约知道温凌暴戾的德行,语气很谦恭:“大王,倒不是有人无人,而是知己知彼,我们公主觉得能跟大王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温凌冷哼一声:“我信谁也不会信她!”
  信使道:“是是是,公主也说的:当年孽缘,加之国仇家恨,很难没有恨意。但如今是谈利益的时候,谈私情就不好了。公主说:冀王如今四面楚歌、十面埋伏,进亦忧退亦忧,天下虽大,却已无大王的容身之处。即便是回靺鞨旧土,听说皇庭新旧势力已经水火不容,您的父汗尚且很难权衡勃极烈的权力与自己的君权,幹不思太子是上一轮君权的牺牲品,大王就可能是下一轮勃极烈议政权争夺中的牺牲品。沈琅玕沈素节大王是熟悉的吧?哎,听说要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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