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凤杞张开手等人伺候完,钻进被窝里,才说:“随他明天什么兵来临我的城下,我反正早就把生死看淡了。”翻身就欲睡觉。
郭娴刚刚要吓唬他的那一股气势,经历了这一串串的琐碎,已经荡然无存。看他又是极度没有出息的倒头大睡的模样,心里又是一股新的气恼,觉得自己所嫁非人,实在是给爹娘坑得很惨。
她坐到床上他的身边开始抹眼泪;没有被注意,又开始抽泣;男人睡得着呼呼的,渐渐还打起了鼾,郭娴无奈,只能使劲地在床上扭了扭身子,捶床捶枕,并且哭得越发大声了。
凤杞终于给她“不经意”地捣到了肩膀上,迷迷糊糊醒过来,大概是又听见了她的哭声,迷迷糊糊问:“咦,怎么了?”
“你别管,我哭我命苦!”
“哦。”他没心没肺吱了一声,裹裹被子,离开她远些,免得又被“误伤”。
郭娴怕他又这样睡去,爹爹交给她的任务她就完不成了,仗着凤杞性子软和,狠狠心用力把他一推,在他惺忪问“干嘛”时,嗔怨道:“我本来倒不命苦,自从嫁给了你,命就苦起来了。”
凤杞竖起半身,苦笑道:“这也怨得到我头上啊?”
女儿家怡情小作总是无师自通的,郭娴用小拳头捶着他的肩膀和胸膛:“人都说我是个皇后,我怎么觉得提心吊胆的,比村妇还不如!还不如不做这个皇后!”
凤杞好脾气地握住她的手:“你要实在害怕,你先离开就是了。你爹爹有兵,总能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可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又能上哪儿去?可不是命苦?”她瞟他一眼,眉梢眼角有些媚色。
可惜凤杞是花丛中见惯的男人,却只觉得她“丑人多作怪”白天还能对她装个相敬如宾,晚上是一个人情绪感情最本真的时候,实在装不出敷衍的样子,皱眉道:“那你叫我怎么办呢?”
郭娴终于等到了这个话缝儿,故意说:“你自己没能耐,不能凡事多请教请教我爹爹?他与靺鞨周旋许久,经验丰富,只是可叹在这里被你们视作了外人,想帮你忙都没有机会。赶明儿真的城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看你怎么办吧!”
看凤杞默默然像个棒槌,她气得又拧了他一把:“靺鞨人何等残忍,真到了那一天,你我丢脑袋都是小的,就怕搞什么‘牵羊礼’,脱光了你我的衣服牵羊祭神,全城的百姓瞪着眼瞧热闹,那时候,我也只有像陈皇后一样跳河自尽、脖子悬梁一条路可走了!”
“棒槌”沉默了半天,终于说话了:“那……不是有两条路可以走吗?”
郭娴被他无厘头的回答惊得呆若木鸡,俄而再一次扑到他怀里捶他:“你就这么想我死?”
这一次,凤杞一把捏住了她的手,低沉地喝道:“干嘛!”
惊觉男人居然还挺有力气,郭娴愣了一下,而后居然有些娇羞和期待,故意再作得厉害点:“怎么着,你还敢打我?”
床榻上最宜打情骂俏,无论是剥了衣裳当场“法办”,还是摁翻过身屁股上打几下,又或者腰肢上挠一顿痒痒,都是他们俩更进一步的机缘。
或许是很多女人容易本能地臣服于雄性气概,她一时间甚至忘记了父亲的重托,而胸口起伏、眉眼生春起来。
可凤杞突然间又恢复了一向以来懦弱无力的形象,苦笑道:“当然不敢不,不是不敢,是不能打女人啊……”
郭娴肚子里骂他一点男人气都没有,嘴上说:“得了,我跟你也说不着说来说去,大概你还以为我有什么私心。实则不过是我们虽然危险,也并未走进死局里,但看你会不会用人,敢不敢用人而已。”
凤杞涩涩地一笑:“我当然会用人,也当然敢用人。可是今晚说了又有何益?睡罢。”
两个人同床异梦,晚上都睡得不踏实,又都不敢翻来覆去被对方看出来,所以早晨都是腰酸背痛、头脑昏沉。
凤杞见郭娴一副有起床气的模样,要紧说:“今日大朝过后,我在花厅找郭将军私下聊聊,你看如何?”
郭娴脸色回转来,笑道:“官家能信任我父亲,当然是再好没有到底是一家子人,若再都信不过,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信呢?”
节度使府的花厅原是曹铮用来待客的,在一片曲径通幽的园子里建的敞厅,两旁有抱厦相连,隔着前厅屏风,另有厚重的屏风分隔内外。
郭承恩也不是第一次到这座花厅与皇帝私下交流了,今日心里虽谨慎,但却需有一番做作,所以进门就蹙着眉宇,见礼的声音也很低沉。
屏风后有使女宫人准备茶水点心的窸窸窣窣的动静,动静不大,连小炉里添炭,水铫子里泉水滚沸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凤杞道:“你们快些,备好茶点就悉数离开。”
郭承恩有心在这些胆小的女娘中营造恐惧的气氛,以让皇帝也能时时处在焦灼担忧中,产生对他本人的依赖心,所以故意道:“官家,不急不急,臣先要奏报的军情,马上也是尽人皆知的情形,不必担心有人听到,官家宫中的女官女使,不过是女流之辈,也无甚地方传出这些消息的。”
凤杞的神色果然有些紧张,抚膝坐着说:“各路驿站递铺好像动作太慢了,朕在这并州闭目塞听,宛如瞎子聋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如今外头情形到底如何了?是不是危急得很?”
他顿了顿:“昨晚上娴娘抹眼泪来着,朕心里都慌了。”
郭承恩故意犹豫了片刻,才说:“圣人到底是女流之辈,胆子小,官家是八尺男儿,倒不用这么害怕的。不过情势却也不妙。臣不是有跟着高将军去八陉的亲军嘛?倒是飞骑给臣送了消息来,可能比那些积弊深重的驿路递铺消息要来得快。”
“消息……怎么样?”
“不好得很。”郭承恩放了这句话,细细观察凤杞的神色,见他呆若木鸡,是无能之辈的典型模样,于是又说,“靺鞨太子是孤注一掷,要拿下磁州,杀掉高云桐,如断官家精兵的‘首级’。”
挥挥手,做了个“斩首”的动作,恫吓道:“官家本就是靠太行义军撑着守住八陉关卡的,如今高云桐若败,义军必然群龙无首,义军群龙无首,八陉只怕就守不住了。官家还是要早做打算,等幹不思取得八陉,再取并州就是迟早的事了。”
“可……可如何打算呢?”凤杞很颓丧,“人他带着,并州军对朕这个半路降临的皇帝又不大服气的,平安时日还好,一旦大难临头,夫妻都要各自飞的,何况是军伍?”
他拍拍大腿:“我早就说,我不适合当这个皇帝,非逼着我当!我早就说,高云桐乖乖在寨子里就好,他非要去夺城!……”
郭承恩冷笑道:“是呢,他要没城池,只有几座破山寨,如何立足?如何做大?”
凤杞半晌道:“郭将军的意思是……他是要借这个机会夺权?”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郭承恩转了句文,冷笑道,“官家又不是没有看出来!如今连并州都被他的私心拖累了,可怎么好!”
“泰山!你救我!”凤杞哭丧着脸,似乎都要给郭承恩跪下了,“我原本只想在山里修修来世,哪晓得要去面临这样的困局……我真是后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