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军医陪笑道:“王妃见恕,小人主治金刃伤、跌打伤,常见风寒泻痢也还会一些,但是民间奇症、妇科儿科可真正不通。这些药材,军中也没有;而且乌头有毒,虽药量极微,小人也不敢用,马角是哪味药,小人孤陋寡闻也不晓得。”
凤栖说:“乌头半钱,煎三日剂量,并不伤人。不过我也不好逼你拿出军中没有的药材来。这样,你把方子写下来,大王若去忻州,我让他凭方子为我寻这些药就是了。”
军医眨了一会眼睛,心想:这反正是她开的方子,不关我的事,除乌头和马角外,其他也都是常用的药材,大不了我特别标注一下就是。何必得罪这位王妃?
于是把药方写了下来。
写完,凤栖吩咐溶月亲自送人出去,再次让她用柳叶摆了一遍岗哨与巡逻的位置。
然后让溶月和自己头靠头睡,轻声问:“这座营帐外,没有特别贴近的守卫吧?”
“没有,最近的岗哨大概是十五步外。”
凤栖点点头说:“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听好,每一句都很重要。”
溶月不由有点紧张了:“奴那么笨,话多了,奴记不住啊!”
凤栖说:“你记住我那首《高阳台》的词没?”
“那是记住了。”吟唱了好多遍,朗朗上口的,不难记。
凤栖又说:“你刚刚又去看了一圈哨岗的布防,我问你,是不是西北人少,中军人多?是不是中军哨位环围帷幄四周和温凌所居的帐篷?”
“对的。”
她笃然说:“那我分析得没有错。这段日子,我晚上失眠,耳朵贴地能听见巡逻的梆子和脚步声。二刻一巡,环中军一遍、四周一遍;三更是两轮换班交接的时候,金柝格外响,其实却是虚张声势,是个极好的空档。”
溶月不由一直咽唾沫:“这些……”
凤栖说:“这拨并州的援军,神出鬼没,但战力很强,一点不像曹铮治下我大梁的士卒,应该是请来了郭承恩的人;郭承恩算计精明,不会派人白白送死,只是做个人情而已,肯定早就有了金蝉脱壳的法子;温凌把这些援军逼紧了,接下来他们就会故意搞出忻州乱象,而才能趁乱逃离,或许会有人来救我。我预埋了那么多伏笔,就是希望你能替我进忻州,把消息传给援军说不定高云桐就亲自来了。”
“啊?那个小贼?您也信他?”
“也就那个小贼或许还肯救我了。”凤栖说,“你愿不愿意为我一试?”
溶月开始紧张起来。
凤栖说:“溶月,古话说‘杨子见逵路而哭之,为其可以南可以北’,没有哪一条路一定是通途,但我晓得哪一条路我一定不会走。”
她在黑暗里眼睛依然是炯炯明亮的:“不错,我是‘被’嫁给了温凌。世人、包括你,大概也认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认命了就是,不要折腾,要想着怎么样获宠才是正道;可是我心里明白,我无法爱他,也无法跟他生活一辈子。别说他那么残暴,会打我,也极大可能会杀我;即便他改了,接下来两国势必交兵,我要在国仇家恨的夹缝里活一辈子,我想都不敢想!”
她轻轻握住溶月的手:“溶月,你知道我是个骄傲的人,要我低了头做他的婢妾,做他的奴隶,我做不到。”
溶月已然动容了,却还要嚅嗫着再追问一句:“可是……可是他说要把您当王妃的。”
“也许是吧。但是我的一辈子就要像蛛丝一样,垂在他这句话之下了。”
溶月悚然惊觉。
凤栖不是悲观。把自己的一生悬垂于男人可能有、可能无的爱宠之下,若有一天色衰爱弛,男人移情别恋,她就真正只能是两国反目的夹缝里的奴隶了。
“奴愿意去!”溶月说。
但紧跟着又问:“可是忻州城那么大,你们有没有约了在哪儿见呢?”
“当归,熟地。”凤栖说,“那小贼拿假乌头丸骗我,但也留了个讯息给我:他会归回熟稔的地方应该就是我们之前在忻州住的那间客栈了正好是在温凌没有攻陷的地方。”
第107章
忻州城的巷战也没有打几天。
增援的人太少,能作战的百姓大多也很绝望,开始的几场胜仗犹可,后来靺鞨军反应过来,加强了夜里的巡逻,白天则一点点往内城进逼,挨家挨户地搜索,遇上可疑的就杀戮,杀得血流成河,却也避免了全民皆兵的风险。
老百姓到底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面对悬在屠刀下的风险,恐惧战胜了求胜的欲望,还是选择了躺倒挨捶,很快就没几个愿意配合常胜军精锐来打巷战的了。
乔都管排出一百文钱,打发了陪夜的歌伎,神清气爽地把高云桐招来:“高兄弟,如今情势你看见了,忻州像扶不起的阿斗,我们也仁至义尽了。接下来还要全身而退毕竟不值得为了区区将败之城,送掉我们二百人的性命。”
高云桐并不迂腐,当然也知道忻州的积弊是长久的,如今大敌压境,无力回天。但这段日子学到了不少,也有收获。
他问:“如今大半座城都是靺鞨的,还在层层地往里逼,如何才能全身而退呢?”
乔都管说:“我们带来了火药,用桐油罐装着,给靺鞨军的主力设一个埋伏,等人一多,把拉得长长的引线点燃,桐油罐子会炸开,火星儿会溅得到处都是,威力其实也算不上大,但是靺鞨人大概是没有见过这玩意儿,火喷到哪儿燃到哪儿,架势能够唬人。咱们趁机从咱们还能控制得了的西城门冲出去,回并州找郭大帅。”
高云桐点点头:“好法子。但是有一笔钱就到不了手了。”
乔都管果然注目过来:“哪笔钱?”
高云桐说:“晋王开下的救他家小郡主的赏格,我可挺心热的。”
乔都管撮牙花子想了想说:“晋王要救女儿,赏格确实开得够高,但是冲击冀王的中军营,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高云桐说:“前几日冀王在哪里?”
乔都管一愣:“当然是在忻州指挥剿灭我们。你不是在高塔上还看见他的身影么?”
高云桐说:“不错,他肯定会在城内指挥,作战的主力也在城里;城外驻扎的中军营虽然会有留守的人马,但主力会在哪儿呢?”
乔都管又撮牙花子,好像在权衡值不值得为一大笔赏格冒这个险。
高云桐说:“中军营的位置不曾变动,但其间营盘的分布、岗哨的安排、巡逻的安排肯定会有不同的,这是我们最大的风险。不过,说不定会有人来帮忙。”
“谁呢?”
高云桐其实没有把握,但脸上表现得乐观而笃定:“我有安插在靺鞨军里的一个斥候。他跟我约定了地方,只要有机会,就把消息传递给我。”
乔都管笑道:“你那斥候也太灵了。他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进城把消息传递给你,又怎么知道到哪里传递给你?”
高云桐笑道:“那就靠‘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正说着,外面来报,靺鞨的军队又突破了城中设置的藩篱,闯进了一座新的街坊,正在里面烧杀掳掠,大肆洗劫,遇到觉得可疑的人,不是拷打就是虐杀,街坊中一片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