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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他顿觉自己的手都有点脏,不忍心伸进水里试试温度。
  但她紧跟着在催问:“温度怎么样啊?”
  他把手心在衣襟上擦了擦,才放进盆里荡了荡,然后说:“稍微有点凉。”
  “凉不行。”凤栖说,“我着凉了就会肚子疼。”
  什么娇气毛病!高云桐腹诽。
  但是都到这份儿上了,与其为这点子小事争多论少的,不如干脆地把事儿干完算了。
  他提着桶说:“行,我再去打点热的。”
  之前进门只关注到水,这时才看到她的装扮,顿时心窝子里哆嗦了一下,呼吸都窒住了,瞬间又反应过来,赶紧低下头,暗自骂着自己没出息,赶紧离开了。
  这次水再拎到她的屋子时,他好好地给自己鼓了鼓勇气,然后说:“四娘子,这次是热水,并不很重,我放门口,你自己来拎吧。”
  凤栖说:“外面冷。”
  “外面不冷!”
  “你活动了半晌,当然不冷。我冷。”她娇蛮无理,“再说,你也不怕我烫到?”
  高云桐气结,心想:温凌那样凌厉决绝的性子,怎么忍受得了这样的娇惯又作的人儿的?
  里面又开始催:“怎么回事?你是不敢进来?”
  即便明知道是激将,也确实被她气得够呛的。
  高云桐心想:进来就进来!我一个大男人,还能吃亏不成?!
  不由轻哼一声,推开了门。
  她说:“门关上,透风呢。”
  他依言把门关上。
  客栈的屋子不大,她住的仅就一间,前后用屏风隔开了,都有些狭窄。现在人不在外面的座椅上,不在火盆前的熏笼上,倒是屏风上挂着她的披帛和褙子,一件鹅黄,一件杏红,小姑娘才用的娇嫩颜色,柔柔的丝绸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丝光。屏风上端腾起袅袅水雾,蔷薇水的香气漫溢出来,弥散在空气里。
  高云桐不由又犹豫了片刻,问道:“你在里面?”
  “当然啦。”她笑着答,“进来呀。”
  他这才鼓起勇气把热水提进屏风后头去,打算赶紧地倒进澡盆,差使就算完。
  然而一眼看见她坐在床前,澡盆就在旁边。
  她穿着洁白的窄褃小衫,腰间系着绣花的白绫裙子,斜堕的发髻,白玉的发簪,该遮的都遮着,唯有眼神瞥过来,好像有些露骨。
  她挽着袖子,正用洁白的腕子荡着蔷薇香的热水,上面的玉镯碰到盆壁,“玎玲”作响。她不容置疑地吩咐:“水放下。你先过来。”书辞
  他把水放下,然后说:“我……该走了。过来干嘛?”
  凤栖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不讲理地说:“乌头丸子给我一丸,你就走。”
  “这不是闹着玩的!”被她拉着,应该用点力气就能甩开,但不知怎么的,胳膊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凤栖说:“谁和你闹着玩?”
  俏生生的下巴抬起来,眼神似是睥睨,她明明是小小的个子,却总显得居高临下的。
  “你猜猜温凌为什么不攻南城、北城、西城,偏偏要攻打东城?”
  遇到现实的问题,高云桐就理性起来,认真想了想才说:“北城是阔地,便于军械运输,但也不容易防守,适宜于作为东城的呼应。西城依山傍水,适宜放牧他们带来的牛羊,但是地势不好,重甲马匹难以放开冲刺,不宜作为进攻的阵地。”
  也有道理,但像温凌这样打了无数仗的人,也可以不拘一格毕竟,人人都能看透的兵法,用了毫无稀奇之处,不适宜快攻。
  凤栖单刀直入:“其实是那天,他在东城看到我了。”
  高云桐眨巴眨巴眼睛。
  凤栖接着说:“他有瞬间的失神,然后,大概是愤怒了虽然离得远,但我目力好,感觉得到。”
  高云桐这才问:“所以他决定猛攻东城,想在那里把你揪出来?这不刻舟求剑吗?”
  凤栖说:“他当天就猛攻东城不是刻舟求剑,是恼了。后来东城一直在增兵,当然,也是因为东城开阔,比较容易使用军械。他已经认准了要从那里打开缺口。所以,我有了个应对的主意。”
  “什么主意?”
  凤栖说:“明日,让知府以我为饵,即便无法劝退他的用兵,至少那段时间,他的注意力全部会在东城。所以,你快马奔出西城,也会有、且只有一瞬间的机会。我让角楼点火为号,你就在西城门开一条可供两三匹马同行的窄道,甫一出城门,就嘱咐士兵立刻闭锁上大门。带甲骑兵冲力惊人,西城那些炊兵,反应不会那么快。”
  高云桐已然被她的意思震撼住了,好半日才说:“这样惨的牺牲……你不需要这样!”
  凤栖鄙夷地笑道:“你以为,就你们男人能够视死如归?”
  高云桐说:“这和男人女人没关系”
  凤栖打断他:“你敢冲出西城门,越过靺鞨的层层营帐,到并州求援,我就敢做柳知府的饵,哄得温凌把注意力放在东城。你冲破重围,死亡的几率很大;我……也不小。但是,你敢做的牺牲,我就敢。”
  “这不是赌气任性的时候!”
  凤栖冷笑起来,越发把他的袖子抓得紧:“你觉得我这是赌气?!拿自己和一城人的性命赌气?!实话说,我的命运用不用乌头丸结果几乎是一样的,温凌攻破忻州,也不可能给我留条活路。同样是死,晚死两天,担惊受怕,值么?”
  她最后正色道:“我是大梁册封的公主不管我的伯父、我的爹爹是怎么样的昏庸不靠谱,我是亲眼看到了靺鞨军一路而来的残暴不仁,看到了军卒和百姓在他们的铁蹄下是怎样的悲惨痛苦。不错,我逃婚了,未来总会有屎盆子扣在我的脑袋上,希望明日,便是我洗脱这肮脏的机会吧!”
  高云桐听着她一番激昂的言辞,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目光闪动,下颌绷紧,喉结一阵又一阵地滚动。
  最后哑着声音说:“高某发誓:但凡还有一丝一毫的力量,都要赶赴并州!至死而已!”
  凤栖的两滴泪水此刻也滴落在澡盆里,她戚戚然说:“谢谢你!”
  隔了一会儿,又抬头说:“温凌一定恨我入骨,恐怕连个好死都不会给我你给我一颗乌头丸吧,若是我打熬不过去,好歹不会求死不得那么惨。”
  高云桐看着她脸上两道亮晶晶的泪痕,此刻她的话语再铿锵,表情再坚毅,这两条痕迹都让他觉得心酸、心疼,颤着手去擦拭她的泪痕。
  千言万语在心里梗着,却像失了智似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凤栖感受到他的指腹滑过,有些粗糙,但特别让人安宁。
  此刻已经恍然就是临终前的最后一夜一般了。外头的月夜洒下寂寞的清辉,她觉得自己的一辈子还是有遗憾的,而且有好多好多遗憾。
  “我爹爹、我母亲……”她哭着笑,“一直觉得女孩子嫁了人,找到了终身的归宿,才是可以心安。我被和亲给温凌,母亲很是满意,爹爹虽然不满,但也没有法子,努力地和靺鞨修好,希望温凌能对我好一点……我却是那样的背叛他们的心意……”
  “你是大梁最好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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