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正想得双目炯炯,想睡又被溶月的鼾声吵得不行,凤栖敏锐的耳朵从贴地的枕头上听见嘈杂的声音。
马蹄声!
她惊坐起来,心道温凌选了个半夜攻城?
实在是睡不着了,披上一件厚绒斗篷,悄悄揭开帐篷一角钻了出去。
外头黑漆漆的,连火把都没有点,但大营的西南角,靠近幽州城门的一侧人影幢幢,刀兵相碰,马儿时不时发出咴咴声,不注意也只以为是正在吃夜草。
温凌的大军几乎都是黑衣,披挂的铁甲也是暗沉的铁黑色,不喜欢磨光亮,怕太显摆。
铁黑色大军里的唯一亮色,是穿着飘飘长裙的翠灵,应该是最时新的上碧下黄的配色,但黑暗里只看出一团亮灰。
她被温凌揽于马前坐着,腰板挺得笔直,凤栖都仿佛能从她得意的身形看出她这会儿一定在笑。
温凌手中有一支火把,火光调得宛如流萤,他上下挥动着火把,应该是在指挥军伍。于是那铁黑色的队伍悄无声息地变成一道道人流,朝着幽州城下四面环围而去。没有星光的夜晚,一切显得干净有序,让人再想不到这铁黑色的暗流已经涌动着杀气。
很快,凤栖听见了擂木撞击城门的声音,大概幽州的守军从睡梦中惊醒,突然就一片闹哄哄起来。
喊打喊杀声越来越响,溶月睡得极沉的人,也不由揉着眼睛坐起来,惺忪地问:“发生什么了?哪里这么吵?”
“打仗了。”凤栖简短地说。她自己拿了衣服鞋子在穿,在溶月扑过来拉住她之前走出了帐篷。
这是月黑星稀的一个夜晚,厚厚的云层压在天空,除了四处幢幢的人影在摇动,几乎看不清什么东西。一阵秋夜的风吹过来,凤栖不由缩紧肩膀,但怕溶月阻碍,忍着冷没有回去取斗篷或披帛,而是踩着营中的草地,凭着白天的记忆往大营西南边而去。
穿好衣服的溶月跌跌撞撞跟出来,喊了一声:“娘子你干什么呀?”就被凤栖厉声喝止:“闭嘴!你听这里有人嚷嚷?!”
已经晚了,巡营的士兵已经有好几个循声飞奔而来,雪亮的刀已经抽了出来,一句话不说,但身上满满的煞气,瞪着凤栖和溶月。
溶月的声音瞬间咽了下去。
凤栖端着架子,低声说:“大王在前线打仗,我很担心他。”
那巡营士兵中为首的一个用磕磕巴巴、四声不协的汉语说:“你,不许出去。边界,不许出去。”
凤栖点点头:“我知道,我不会出去,我也不敢出去。但是我很担心大王,我要看看幽州城下的状况。”
那士兵挠了挠头,很为难的模样。
凤栖努努嘴指向网城四角的简易望楼:“我能不能上去看看。”
那士兵寻思冀王只命令王妃不得离开网城,但行营中四处都不禁绝她去,那么区区望楼,应该没事。于是点了点头,继续用生硬的汉语说:“那个,高,爬上去,摔。”
凤栖笑道:“我不怕。”
又指着望楼说:“那个,用靺鞨语怎么说?”
那士兵来了劲,憨憨一笑,说了句稀奇古怪的话语,凤栖也重复了一遍,点点头:“那麻烦你带我去吧。”
靺鞨人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凤栖也不爱讲究这个。
她一路好奇地跟士兵交流,两个人连猜带比划地,凤栖学了好些靺鞨语的词汇,而说得发音不准,也逗得那士兵哈哈大笑。
到了望楼下,才发觉看起来是搭建简陋的木塔,实际有近十丈高,而梯子连扶手都没有,放哨守望的士兵飞猱一般蹭蹭几下就蹿上去了,而穿着裙子凤栖干瞪眼。
溶月说:“算了算了,看得到又怎么样?”
凤栖很执拗:“我想看看他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溶月想笑她未免太多情,到底不敢,只抿着嘴一眼一眼地瞧她,憋急了才说:“以后有的看一辈子呢。”
凤栖斜瞪了她一眼,又见那个懂点汉语的士兵咧着嘴也在傻笑,虽有些气恼,但也没有真恼起来,只是拧了溶月一下说:“再胡说,我拧烂你的嘴!”
她看了看高高的望楼,给自己鼓了鼓气,提起裙摆掖在腰间,然后很小心地往上攀爬。
开始还没什么,越到上面越叫人心惊胆战。凤栖一点都不敢往下看,只能咬着牙一步步往上攀爬。几个士兵也紧紧跟随着保护她,她不断给自己打气,也因着无路可退的勇气,竟然真的爬到了望楼顶上。
望楼顶也就是间加了茅草的小阁,不过到底有高度在,四野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凤栖早已听见幽州城外的动静,此刻在望楼顶上,即便是这样极黑的夜,也隐隐能看见城墙上乱糟糟的炬火,自上而下流星般的火箭,听见呐喊声、尖叫声、擂鼓声……最响的莫过于擂木撞门的动静。
动静越来越大,大约偷袭得手,城门攻破了。
天边露出了一点淡淡的鱼肚白。
渐渐可以看到城门口血流漂杵的模样,而城门洞开,黑黝黝的。
黑漆漆的人影已然占领了幽州城头,剑戟林立温凌赢了。
第34章
混乱的声音终于渐渐停息。洞开的城门处飞奔出几骑,舞着表示胜利的黑底海东青旗,向城外行营而来。
看打扮应该是靺鞨的将领,进了辕门之后开始指挥拔营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撤走,而是留下了在城外的粮仓和围城的部分兵卒,网城还额外加固了。
溶月在望楼下喊:“娘子,刚刚那位兵爷说,让咱们也一道进城。您快下来吧!”
凤栖被秋风吹得瑟瑟发抖,其实早就想下来了,可是两面没有扶手的直梯,下比上更难百倍!叫她看得心惊胆战。
她试了试,下了三五步一低头就觉得头晕眼花,那直梯仿佛陡崖,一眼望到地面,仿佛下一步就会摔下去似的。
溶月也看出了她的害怕,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得团团转,嘴里还抱怨着:“先就叫您不要上去,不要上去,可非不听!现在好了,上山容易下山难!怎么办呢?”
可望楼上的哨兵却是前仰后合地哈哈大笑:“走就是了!有什么好怕的?会走路不会?”还健步如飞地表演了一下,果然看他上上下下,真如猿猴一般轻巧灵快。
凤栖看这梯子这么窄,根本不可能有人帮她,除了自己忍着害怕一步步下来,别无他法。
虽然手已经被冻僵了,泪水像挂霜一样凝在脸颊上,她还是只能自己咬牙,瞥一眼深渊般的身下,一步一步小心地踩着梯级,乌龟爬似的向下挪动脚步。十丈多高,她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两条腿最后都麻木了,只会机械地往下挪动,穿着软底绣花鞋的一双脚被粗制滥造的木梯梯级磨得生疼,下一步都是火辣辣的。
好在一只脚终于踩到了平实的地面。
凤栖舒了一口气,再往上看看,十丈高塔仿佛也没有那么高了,她头也没回,伸手对一直守候在下面的溶月说:“我冻死了,斗篷呢?带出来了吗?”
一件厚厚的斗篷披到她身上。
凤栖一直是极其敏感的人,斗篷的质地、重量、气味都不是她的那些的。
她浑身一滞,随后从斗篷柔软的皮质、蓬松的紫貂毛领和淡淡的马膻味上意识到斗篷的主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