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这种情况婉萍被浑身汗毛炸开,顾不得夹上书签,扔下书本就跑到了婆婆身边。珍绣瞪大眼珠子,费力地挪动臃肿肥胖的身体把婉萍挡在身后,手指着空荡荡的墙角,大声咒骂:“瓜皮赖怂,你死那么多年了还想害谁!你敢动俺孙子俺媳妇,俺弄死你!”
  婉萍盯着空荡荡的墙角,浑身血都凝了。她一动也不敢动,看着姜李氏珍绣一通骂完身子软下去,才慌手忙脚地把人扶住,低声问:“婆婆,你到底在骂谁?”
  “俺家那个死鬼,”姜李氏珍绣半合眼睛,拖着疲软的声音说:“大满他爹是个抽烟膏的……抽烟膏的人……家里就是有金山银山也要被一口一口地抽干净……俺跟他闹过好几次,一开始嘴巴上还敷衍两句,后来说了就要挨打……跟他一起抽烟膏的女人把自家女娃卖给老鸨子……那女娃娃十四岁,哭得惨啊……他爹手头有钱不至于卖娃,但等两年没钱没地了,他也要卖娃娃……”
  “那时候我有四个娃娃,老大十四岁,老小大满刚三岁,中间有两个女娃一个十一,一个九岁……他爹再这么把家里糟蹋下去,迟早会把她俩也卖给老鸨子……那是俺的娃娃!俺不能让他卖……”姜李氏珍绣喘着粗气,她费劲地仰起头看着婉萍说:“俺咋能叫他卖俺娃呢?所以那天……他从城里抽了烟膏回来……俺就在桥上等着他,原本是想要再劝,但俺刚一张嘴他就伸手打,疼啊……好疼啊……他打够了又摇晃地往前走,俺心一狠冲上去在他后背上狠狠推了一把……那死鬼从桥上摔下去,不过他的俩手抱住了桥上的石柱子……他要往上爬……他要爬上来呀!要是让他爬上来,那不得打死俺啊?”
  姜李氏珍绣昏黄浑浊的两只眼睛往下滴着泪,婉萍用袖口帮着擦掉,轻声安慰说:“婆婆我懂你,虽然我没生过孩子,但我能懂你。这怪不得你,怪不得你。”
  珍绣像是听不见婉萍说的话,苍白的嘴唇抖动着,哆哆嗦嗦地继续讲自己的故事,她说:“那死鬼要往上爬,俺怕呀……俺好怕呀……所以俺用脚踩他的手指头,他疼得哇哇叫。俺怕村里的人听见声音找过来,就用手指头戳死鬼的眼睛……最后他疼得遭不住,手一松从桥上摔进了沟里……俺在桥上看着他一动不动了,又走到桥下确定人死透才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家里长工跑过来说俺男人摔死了……俺知道……俺啥都知道,但俺装作不知道……俺带着四个孩子哭,可俺心里头一点也不难受……他死了好,死了最好!俺不怕他……媳妇,俺又没做错,所以俺不怕他……他活着俺都不怕!他死了的,俺更不怕!”姜李氏珍绣说话声音越来越弱,婉萍抱着她的身体不由得发抖,忽然外面传来一阵炸裂的雷声。
  怀里的珍绣同时发出刺耳的尖叫,婉萍被吓一跳,浑身打了个哆嗦。她听着外面雷声消散,再低头一下,婆婆已经闭上眼睛,脸色清白没了气息。
  第七十章 丧事
  姜李氏珍绣死了,死后的丧事是陈彦达和夏青帮忙操持办的。大帽胡同13号死了人,警察听闻消息也找上门,原本他们以为那房子是荒的,到了胡同口一打听才知道这两个礼拜住进了外地来的一家子,说是南边无锡人,到北京投靠姨夫姨母。上门登记户口的警察有两个,男的二十五六岁,女的顶多二十出头。婉萍一开门看见他俩,心里猛然一抖,但很快又稳下来,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把两个警察领进屋里。一进屋两个警察先对老太太珍绣的遗照鞠了一躬,然后才坐在椅子上,对陈婉萍说:“请节哀。”“谢谢,”婉萍穿着一身黑色的粗布衣服,把姜小友拉到身边。“我们是来登记户口的民警,请你配合说一下家里的情况。我姓崔,”年长些的男警察说完,指向身边的女警:“这一位是我的搭档,小林子。”“你好,”被叫做小林子的女警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单眼皮、小鼻子小嘴,长得像只冬日里毛蓬蓬的麻雀。她翻开记录本,一脸严肃地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家里有几口人?”
  姜李氏珍绣死了,死后的丧事是陈彦达和夏青帮忙操持办的。大帽胡同 13 号死了人,警察听闻消息也找上门,原本他们以为那房子是荒的,到了胡同口一打听才知道这两个礼拜住进了外地来的一家子,说是南边无锡人,到北京投靠姨夫姨母。
  上门登记户口的警察有两个,男的二十五六岁,女的顶多二十出头。婉萍一开门看见他俩,心里猛然一抖,但很快又稳下来,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把两个警察领进屋里。
  一进屋两个警察先对老太太珍绣的遗照鞠了一躬,然后才坐在椅子上,对陈婉萍说:“请节哀。”
  “谢谢,”婉萍穿着一身黑色的粗布衣服,把姜小友拉到身边。
  “我们是来登记户口的民警,请你配合说一下家里的情况。我姓崔,”年长些的男警察说完,指向身边的女警:“这一位是我的搭档,小林子。”
  “你好,”被叫做小林子的女警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单眼皮、小鼻子小嘴,长得像只冬日里毛蓬蓬的麻雀。她翻开记录本,一脸严肃地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家里有几口人?”
  “我叫柳念归,孩子叫姜小友。”陈婉萍说:“之前是我和婆婆还有小友住在一起,前两天婆婆去世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是你的儿子吗?”小林子问。
  婉萍愣了下,犹豫要怎么说。姜小友抢先点点头,说:“是,她是我妈。”
  “哦,那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小林子问姜小友。
  “我爸……”姜小友侧头看向婉萍,婉萍立刻接过话说:“叫姜大满,大丰收的大,稻谷满仓的满。”
  “你们夫妻以前做什么工作?现在你丈夫在哪里?为什么来北平?”小林子一口气抛出三个问题。
  “我以前在学校里当英文老师,做了有七八年。我男人是个下苦力的,人很忠厚老实,给人家干脏活累活,赚点辛苦钱。前阵子南边打仗,他被一帮人带走,大半年都联系不上。他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婉萍说话时垂着眸子,没有看两个警察,这些话是她自个儿练过很多次的,所以说出口很顺畅,只是眼神总不自觉地发虚,本能地避开对方:“我婆婆生了重病,吃药花掉许多钱。家底子都让她吃空了,到处在打仗我一时又找不着工作,只能来北平投靠亲戚。”
  “你亲戚是砖巷胡同 63 号的陈家吧?”崔警官插话进来,笑着说:“邻居说常能看见那家人过来给你送药送吃的。”
  “对,”婉萍点点头说:“陈章氏夏青是我姨母,她时常会来接济我。婆婆去世,也是她和姨夫张罗着办的丧事。”
  姓崔的警察点点头,侧头问小林子:“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小林子面上显得很犹豫,咬着嘴唇想了想却摇摇头说:“暂时没有。”
  “我也没有,”崔警官说完站起身对婉萍笑:“那我们就先走了。最近城里都在办户口,一天要跑很多家。如果正式登记的时候发现有其他的信息要补充的,我们再联系你,你看行不?”
  “好,”婉萍点点头把两个警察送了出去,见他们走出胡同,立刻转身回去“哐啷”一声把大门锁紧。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