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她对他感激不尽,她觉得花了他那么多的钱,他看起来总是不在意,她一年的学费,其实就是一个发卡,在他手里。他说他不过是个普通人,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和奶奶,便真的是蝼蚁,尚且没有化作人身。
  明月心里震荡,向蕊留她在这洗漱,她看着洗漱台上的一样样东西,又是陌生的,女人的,带着迷离不清楚的感觉,这都是组成向蕊的物件、气味,一个人,不仅仅是由身体组成的。
  李秋屿喜爱的,深爱的,就是这样的。
  她想流眼泪,为今晚这个世界,这跟家乡多么不同,跟学校也那样不同。她完完全全地像橱窗外的人了,看景一样,她想果然向蕊和李秋屿是一个世界的,生来就注定了,她从土里出来的,他们不在土地上。
  念书最终为了这个世界吗?那要等许久以后了,那也未必,长大了就一定能够到这个世界?像乔老师说的,有的得到,有的尚未。
  她一夜没睡安稳,总是做梦。
  第二天,早早起来坐沙发等向蕊,她匆忙出来,只穿个内衣,托住那两团白的、饱满的球体,自言自语找什么。明月眼睛又是一震,她第一次直面年轻的女人的身体,那样曼妙,线条优美,一点不给眼睛逃避的机会,美丽就是这样的。
  她隐约记起童年,跟杨金凤一块儿去澡堂,起得绝早,要赶在第一批洗,没有淋浴,只有一个大水池。雾雾的池子里,飘满灰泥,长长的,里头挤满白花花的人,像是肥肉,蹭过她的脸。她只觉得闷,喘不过气,身上被杨金凤搓到通红发痛,一个冬天,只在过年前去那一次。
  记忆也是水池子,起了雾,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却看清了向蕊。
  向蕊家里只有时尚杂志,没有其他书,她爱漂亮,爱打扮,自己就是美的,她的生活充满了享乐,过得快活,她上了车第一件事是抹护手霜,她的手又白又嫩。明月默默看着她,她便问:
  “你要不要来点儿?这个送你吧,很好用,我刚买的。”
  护手霜随意丢给明月,明月恍惚觉得,她又有点像李秋屿,当初丢小金佛便是这样的动作。
  他们当然是善意的,慷慨的,明月却生出一种羞耻感,她说不清楚,她没那么大方,也没东西可送。
  她不能这个时候讲自尊心,她已经接受了李秋屿,是被资助者,向蕊自然也拿她当乡下穷小孩,认定她会接受,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都是小小不然的。
  她忽然看见向蕊车头那放着个小花篮,巴掌大,昨晚车里灯光暗,没留意到,这下看到了。
  两天过去,李秋屿要回来了,向蕊跟她说:“能不能跟你借一晚叔叔?”她是真的高兴,跟明月商量起来。
  明月尴尬道:“他不是我的东西,你问他。”
  向蕊说:“他总觉得应该照顾你,这当然是应该的,不过,借我一晚上总可以吧?”她笑着摸明月的脑袋,“你头发真好。”
  明月囫囵说:“你问他吧。”她没了跟秦天明说话的自在,她是面对一个女人,还是李秋屿的。
  向蕊笑道:“可他听你话。”
  明月说:“怎么会呢?他是大人,而且我早说过我能住寝室。”
  “那姐姐当你答应了?”向蕊亲她一口,带着香风走了。
  一整个自习,明月心神不宁,她跟秦天明说好,帮她回寝室,秦天明面露难色:“我背不动你,只能扶一把。”
  快下自习时,她不去看窗户,还是同学戳她:“李明月,你表叔来了。”
  李秋屿赶来接她,他冲她微笑,像平时那样。明月却坐着不动,低头验算,李秋屿靠在栏杆等她。
  “快熄灯了,别学了,明天再用功。”
  李秋屿进教室,见只剩她和秦天明,便打句招呼。
  “我不去了,我跟同学回寝室。”明月笑笑,“我没手机,下去打电话也不方便,就没能提前跟你说。”
  李秋屿看看秦天明,笑道:“不会叫人家背你吧?”
  明月说:“扶着我就行,我这个脚不使劲。”
  秦天明扯扯她衣服:“你表叔来都来了,你还是回去吧。”
  明月看向她:“回去麻烦,快考试我要抓紧复习。”
  秦天明不好说话了。
  ”
  李秋屿道:“明天吧,你要实在想回寝室,明天我不来了,但今天都到这了,总不好叫我跑空。”
  他示意秦天明回去,坐在明月对面,一下下捏着手套:
  “走吧?买了礼物给你,回家看看。”
  “多少钱?”明月忽然抬眼。
  李秋屿笑道:“先回去吧,再不走不好走了。”
  “我想知道多少钱?”
  “几块钱,我在路边正巧见到几个中学生在店里买东西,给你买了对发卡,我看你前额都是碎头发,夹起来学习方便些。”
  他跟她解释很长,明月握着笔,直勾勾盯他:
  “你靠买东西叫人高兴吗?几块钱就能叫我感激你,但对于别人,你就得花更多钱了。”
  灯忽然灭了,一阵
  黑暗拍打到脸上。
  第29章 李秋屿在黑暗中捉到……
  李秋屿在黑暗中捉到她手:“先回家。”
  明月挣了一把,好像在生气,或者是伤心,李秋屿真想在她脑袋上拍一巴掌,他了解青春期小孩难缠,不想明月也是,脾气倔起来像不愿意回家的小狗,硬往后掣。
  但他还是把她背下了楼,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进了家门,李秋屿摁亮灯,在灯芒中看明月一眼,她脸通红,李秋屿不去管她,脱外衣,洗手,冲了杯热咖啡,见她还在玄关的鞋凳上坐着,说:
  “打算待一夜吗?”
  明月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充满愁绪,茫然若失,在寝室跟秦天明讨论了许多,她们都没有答案。
  李秋屿道:“到客厅来,有话跟你说。”
  明月不敢用力,像跛子一样走过来,坐到沙发上。李秋屿把她帽子、围巾、手套统统摘掉,完整的脸露出来了。
  “我不用靠买东西就能叫人高兴,一分钱都不用花,甚至还能让人主动给我花钱。”
  明月愣住了。
  “至于我花钱能让人高兴,这是什么坏事吗?难道一个人把别人搞得痛苦,才叫好事?”
  明月简直不知该说什么。
  李秋屿笑道:“你看,我随便两句话就能叫你哑口无言,但我听得出来,你那话有情绪,应该不是怪我只花几块钱给你买发卡。”
  两天行程很紧,他不需要那么赶的,怕她住不惯,今晚无论如何要回来。也就两天,明月好像突然掌握讽刺的技巧。
  “我走了两天,一回来,咱们都没说什么,你突然问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总得让我知道事情原委吧?”
  李秋屿倒没责怪她的意思,她说什么,他都愿意好好听一听,哪怕那些话确实尖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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