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那件事是我家里不对,我不当家,说又说不动他们,你奶奶好了没?”男孩子说话怪快的,掏出东西,塞给明月,“这我存的压岁钱,换成整的了,拿着给你奶奶买点吃的,别嫌少。”
  二百块钱,对明月来说是大钱了。
  明月愣了一刹那,她捏着钱,像大人一样对住昏昏的白日光照照,腮肉还在颤动:
  “你是不是在等我跟你说谢谢?”
  男孩子说:“没,就当看你奶奶的。”
  这是新版的一百块钱,红得美丽,又新得耀眼,和旧的脏的蓝蓝的老版完全不同。要是平时,明月都要去亲亲这新钱了,多好的一百块!
  “什么叫当看我奶奶的?你以为,我是小孩儿吗?给二百块钱我就感恩戴德,恨不得跪下来给你磕两个响头,一百块钱一个,我现在给你二百块钱,打你一顿行不行?行不行?把你胳膊打断,扇你脸,叫人家都看着,再骂你最难听的,行不行?二百块钱就能干这个了?”明月语无伦次,眼泪哗哗哗滚下来,手也是抖的,“二百块钱你爸干这个,这会叫我别嫌少,叫我拿着二百块钱回去和奶奶说啥?说人家都给咱二百块钱赔罪了,你看人家多仁义,多仁义是不?我们从来没见过二百块钱,二百块钱是天!”她捂住了脸,也就几秒钟,突然把手挪开,见四周的人都往这边看了,并不在乎。
  道旁残雪上,是人乱丢的垃圾,香蕉皮,橘子皮,只有炮皮是红的,明月把钱往脏水里使劲一丢,发疯踩起来。男孩子在人群里非常尴尬,几乎想跑,他不过是个高二的学生。
  明月哆嗦着昂头,眼睛通红,比钱红多了。
  “你捡啊,捡走你的钱,把你二百块钱捡走!”
  她抽噎着挤出看热闹的人群,站到角落,不晓得该用什么擦眼泪鼻涕,只能用戴的套袖蹭了。她的心还是狂跳着的,眼泪很多,鼻涕也是,根本蹭不完。
  人看热闹是一时的,散了,便各自干各自该做的去。明月不再哭,她看向集市,集市是喧哗的,好像一整年的辛苦只为了这几天,每年如此,她一直在看一成不变的东西。外面新鲜的事,是由打工人带回来的,他们留时兴的发型,穿时兴的衣裳,光鲜亮丽这几天,再出去,做一成不变的打工人,和子虚村一样。
  明月的眼,打每个人的脸上走过,她不用去听,便知晓人都在说什么,她想听到新的,深的东西,却没有那样一张嘴。她认识子虚村所有人,又好像谁也不认识了。她的身体在长,精神也在长,子虚村却太老了。
  李秋屿年轻,她想到他,心里就像烤红薯冒出香气,她突然又舒心了,只要她去想他,那种美妙的滋味,就会再次降临,再次出现在生命之中。
  第13章 除夕夜人都跑出来玩……
  除夕夜人都跑出来玩儿,鞭炮乱响,冯大娘家方向那里放起烟花,把天都照亮了,人便往她家去,大人、小孩子、老人都爱看不要钱的烟花。
  明月到小卖部说要打个电话。
  “明月,给你妈还是你爸啊?”老板娘弯腰收拾东西。
  明月支支吾吾,心道你可千万别盯着我,好在小孩子来买炮人又忙去了。
  这回电话接通挺快,明月慌忙说:“你好,我是李明月。”
  李秋屿正在吃饺子,细嚼慢咽:“新年好,年夜饭吃了吗?”
  明月觉得李秋屿一张嘴,就像很熟很熟的人,他也不拘束,当然,他是大人,大人跟小孩说话哪有拘束的。
  “新年好!我们吃了五花肉炖的豆腐海带,还有凉调猪肝,都好吃,我跟你打电话有两个事想说。”
  “又这么正式?”
  “第一,我期末联考考了全县八十九名,第二祝你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平平安安发大财!”她那语气,显然是对自己满意极了,成绩漂亮,话也说得漂亮,没有辜负他对她的帮助。
  李秋屿跟她仅数面之缘,却突然瞧见她的样子了,隔这样远,他甚至记起来她其实有点微微的凸嘴,小脸,笑起来俏丽,像盏水晶灯有种细碎的亮光。
  “这么厉害?原来你学习这么好,谢谢你的祝福,这会儿是在哪儿呢?”
  “庄头的小卖部,人都在街上,等八点就回去看春晚了,你跟家里人吃年夜饭了吗?”
  “没有,我一个人住,随便吃点儿。”
  明月很意外,李秋屿是神秘的,这么神秘的人似乎天生就该是一个人。
  “那你多寂寞呀。”她脱口而出。
  李秋屿说:“寂寞?”他像是想起什么,半笑问,“你小孩子懂什么是寂寞?”
  “我懂。”明月说道,“寂寞就是觉得摸不着边儿的感觉,好像四周什么都没有,就自己一个,也不晓得该干什么。”
  李秋屿似乎认同:“你果然很懂,看来不能小看你。”
  明月不大好意思笑,心里好快活。
  她脑子转得飞快:“你一个人过年,要不要来花桥子听书会?可热闹了。”
  李秋屿笑问:“你上台表演吗?”
  明月有些失落:“不,我没正经学过,也没人给我拉弦子。”她又一次鼓起勇气问,“你要来吗?”她的日子急需一些色彩,不一样的东西,童年的游戏、物件,早已经不能满足她,可她坐在井里,除了书会,想不出更有意思的场地了。
  李秋屿问道:“什么时候?”
  明月算算日子:“正月十三是正会,人最多,不过十三我开学了,晌午头到那该散场了……其实初七就有人来,一直到十五。”
  李秋屿那段时间不忙,他答应下来,心里并没有想去的意思。任何事,热闹的,冷清的,对他来说都没有吸引力,他也不清楚怎么答应的。
  整个年关,明月都处于亢奋之中,她忘记一切不快,小说也暂时丢开。她夜里高兴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心想要给李秋屿露一手,可书会上那么些老艺人,她李明月算什么?半吊子呀,明月睁大眼睛看着黑黢黢的屋顶,还没定好露哪手。
  十四是周六,最热闹的正会过去了,却开始下雪。明月心道这下可坏了,李秋屿未必来,路不好走。虽然是开学第一周,可因为十五的缘故,学生们都回家过节。明月打个电话,托人跟奶奶说下午再回去,她骑上自行车,往花桥子去了。
  果真,正会一过,麦田寥落,白茫茫的雪盖住了人的踪迹。会上还有人,少得很,大都回去了。有个老汉推辆破大杠在麦地里立着,还没写出去,漫天风雪里只有他自行车后头贴的“出入平安”火红着。
  要是没有雪,人还能多点儿,这不能跟正会比,那再大的雪也不怕。
  明月对李秋屿来不抱什么希望,雪打在脸上,凉丝丝的,落到黑油油的头发里脸子也映成青白的了。
  “妮儿,这么大的雪咋还过来了?”老汉招呼她,明月点点头,“我来看看,你能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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