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所有没有成型,没有细想的念头都在见到叶鸢的这一刻清晰地落了地。
  榆城,这个靠近边疆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一位独居的少女?
  最开始他以为叶鸢是个朴实的孤女,或许家中留着些许薄产,可供她自在地生活。后来叶鸢为阿岁开药的时候,他想,或许是叶姐姐家中发生了什么巨变,让她不得不带着手艺讨生活。
  在三天前,自己发现眼睛能够感光的时候,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在心中呼之欲出。本以为自己一生就要在榆城做一个废人,可若是能看见,就能够回家去了。万一叶姐姐愿意跟自己回到京城呢?未来的时间自己总能慢慢报答她的,若是她愿意……
  在看见叶鸢的那一瞬间,阿岁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逆着月光看去,叶鸢的四周都泛着光晕,笑起来的时候温柔干净,收了笑容清秀婉约,整个人又带着些飒爽的英气,甚至同京城里那些贵女相比,不仅容色不输,甚至周身的气度显得格外不凡。
  她这样好看。
  她还会用匕首,似乎还会用剑。
  她甚至能解自己身上的毒啊……
  阿岁心中清晰地对自己说,叶姐姐绝非池中物。
  闺阁和花钿哪里是雌鹰所向。
  她不会想跟我回京城的。
  叶鸢看到阿岁有些呆愣的样子,不禁也有些紧张。事关阿岁的双眼,实在是马虎不得。
  叶鸢抓过阿岁的手:“恢复得怎么样?清晰吗?”
  阿岁被叶鸢的动作唤回了神,这半年来的相处形成了习惯,似乎无论什么情况下,阿岁都不会去抵抗叶鸢将他的手抓走。
  阿岁低头看着叶鸢在他手上写字,后知后觉地耳根发红,看不见的时候心中还不会觉得如何难为情,可如今目光直视的冲击感非同小可。
  叶姐姐在抓着自己的手啊。
  阿岁想到这皱了皱眉,整张脸都烧了起来,这样想……会不会太过孟浪了些?
  “清晰的,”阿岁扯起一个淡淡的笑,“原来叶姐姐这样好看。”看到叶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叶姐姐的医术也好厉害。”
  叶鸢用右手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抓住阿岁的手写道,“能看清就好。”挑挑眉又补了一句,“我们阿岁也好看。”
  “你在这里适应一下月光,我去你屋里把蜡烛点燃。”叶鸢内心雀跃,“今天晚上开始,你也需要点烛火啦。”
  叶鸢是从心底里为阿岁开心的。更何况自己能够将阿岁这种复杂的毒拆解一二,这种成就感混杂在这种开心里,胸腔中都激荡着一种澎湃的冲动。
  叶鸢进了阿岁住的偏房,点上一支蜡烛。
  也不知道这些京城显贵之间都有什么深仇大恨,这样凶残的毒也要下在阿岁这样一个小少年身上,何其阴毒。叶鸢摇了摇头,把这些想法甩掉,出门去招呼阿岁进来。刚出房门就能看到阿岁站在院中,注视着房门的方向,眼中满是叶鸢读不懂的认真。
  叶鸢根本没有注意到,只是有些兴奋地冲着阿岁摆摆手,示意他进来。阿岁快步向房门走了过去,叶鸢习惯性地抓住他的手腕引着他进了房间,在他手上写着:“早些休息吧,明日就能够见到太阳了。”
  “叶姐姐也早些休息。”阿岁低声说道。
  明明是阿岁复明,可是似乎叶鸢反倒更加兴奋些。以至于她根本没注意到阿岁有些反常,甚至比平时更加低落些。
  毕竟阿岁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后,一直都话很少。
  叶鸢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偏房。
  阿岁有些怔愣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
  这是叶鸢刚才抓过的。明明叶姐姐每天都会牵着自己的手腕帮助自己行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自己能看见的这一刻起,似乎很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在叶姐姐抓住他的时候,整颗心似乎都提了起来,紧张却又带着隐秘的欢喜。
  阿岁收拾了一下床铺,吹熄了蜡烛。他躺在床上强迫自己从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思绪中抽离出去,脑袋放空。
  这时阿岁才慢慢有了自己已经恢复视力的实感,喜悦后知后觉地涌上了心头。
  阿岁醒来时,整个屋子明亮且温暖,阳光透过雕花的窗子,映在床铺上遮出些许斑驳。
  能看见可真好啊。
  阿岁推开房门,瞧了瞧日头,好似已经到了中午了。睡得过了,叶姐姐也没叫醒自己。
  阿岁脸颊有些发热,记忆中自己从五岁起就再也没起得这样晚过。
  阿岁走去隔壁的主厅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自己听不见,也不知这样的力度敲门会不会吵得人心烦。“叶姐姐你在吗?”
  屋里没有反应。按照记忆,这里是二人吃饭的主厅,该是可以随意进出的。
  阿岁轻轻推开门,叶鸢不在。木质的小桌案上摆了一只白煮蛋。阿岁抿了抿唇,应当是叶姐姐为自己准备的,只是自己睡得太久了没能赶得上。
  阿岁敲了主厅的门,叶鸢的房间紧挨着主厅,既然没有回应,那叶鸢该是出去了。
  阿岁无端地松了一口气。
  昨夜只是匆忙地适应了一下月光,也没有真正和叶姐姐面对面相处过。若是要瞧着叶姐姐的眼睛和她讲话……阿岁的手指微微朝着手心的方向蜷了蜷。
  阿岁坐下来,发现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件隆起来的披风。拆开来里面是还有些许温热的一壶粥,用……茶壶装着的小米粥。靠着茶壶还有一个油纸包着的白面馒头。
  阿岁倒了些小米粥在碗里,在这样的夏天里还是刚刚好的温热,小米粥不是很粘稠,但米香味很浓,可以刚好顺着茶壶嘴流出来。白煮蛋已经凉了,剥开壳放进粥里面,还能借一些粥的温度。平日里若是吃馒头,叶姐姐会给自己准备两个,不知道今日为何少了一个。
  阿岁没想太多,专心地吃着馒头。
  主厅的门开着,阳光有些刺眼,吹来的风也都裹挟着一股热浪。阿岁从未在心里如此喜欢过这样刺眼的阳光。
  从完全失明到看清这个世界,其中复杂滋味晦涩难明,难与人言。
  阿岁认真吃着,好像突然察觉了什么,转过头将视线投向门厅。
  叶鸢站在小院大门内,逆着光看去,恍恍惚惚有些不真切。太阳的光晕照得空气中的灰尘都晶莹透亮,微风拂过,叶鸢额角的碎发也泛出金色的光来。
  阿岁有些发愣,下意识地像平时叶鸢每次回来拍他的肩膀时那样,“叶姐姐回来了。”
  叶鸢其实也有些没有准备好怎样面对阿岁。明明除了阿岁眼睛好起来了以外什么都没变,可是好像就是哪里不一样了。
  清晨叶鸢看到阿岁的房门没开,料想到阿岁一定是昨夜突然复明有些兴奋,睡得不那么安稳了些。叶鸢抓了把小米煮了粥,烧了水煮了两个前几日在菜摊买的鸡蛋,又拿了前日在居安楼带回来的白面馒头,靠在煮米粥的锅盖边热了。
  做完这些,叶鸢把准备好的吃食都摆上了正厅的小桌上,又跑去阿岁所住的偏房听了听,确认阿岁还没有醒来,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松了口气,也就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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