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垂眸看向几步远外,正在逗猫的小弟,不知这孩子听进去多少,又记住多少。
“我会嘱咐小仔,让他别出去乱说。”
就冲这份周全,苏乙便知自己没信错人。
想来也是,能对一只小猫善待有加的,会对自己一个名声不好的丑哥儿伸出援手的……
不会是坏人。
“他叫小仔?”
他看向钟涵,后者察觉到视线,仰脸笑了笑,露出两边的小酒窝。
“叫钟涵,我们家里人都叫他小仔。”
他招招手,“小仔,把多多抱过来。”
两个哥儿凑在一处,都是瘦瘦小小的身形,看得钟洺直叹气。
小弟还好,过去两年有二姑一家子帮着看顾,加上他虽是不着调,却没短过家里的吃喝,多少长了些肉,苏乙则全然像个撑着衣服的骨头架子,伸出的手腕上,两侧的骨头都凸出来。
他见苏乙从桶里拿出一只白贝送给小弟。
“哥哥身上没什么像样的东西,这个贝壳送给你。”
白贝个头不小,外面的壳子花纹也漂亮,钟涵喜欢得紧,乖乖道谢后想到什么,对苏乙道:“苏乙哥哥,我大哥也有礼物要给你!”
苏乙一怔。
钟洺:……
他回家定要好好同这小哥儿谈谈。
着实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小弟“出卖”,幸而早有准备。
两包糖,一包药,他把东西合在一起递给苏乙。
“说好的谢礼,不能不收。”
哪有送东西还这么说话的人,要是钟春霞在,八成要给这不解风情的侄儿一巴掌。
可此刻钟洺面对的人是苏乙,他长这么大,哪里被送过什么东西,平日里连个好脸色都难得到。
回想起来,最近这些日子,与钟洺相处的短暂时候,已是难得的轻松时光。
“都说了我不能收……”
纸包叠得归整,外面还印着红色的章子,上面是他不认得的字迹,看一眼就知是乡里买来的,便宜不了。
他哪来的脸面,要钟洺道谢,不妨说他更需要谢谢钟洺,先是替自己解围,又救了小猫。
“你说你的,我送我的,这是两码事。”
钟洺显出霸道的性子,见苏乙不伸手,他转而把东西给小弟。
钟涵机灵,一把将纸包塞进苏乙怀里,还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苏乙哥哥,这两包是糖,甜甜的,很好吃,不过这一包是药。”
他皱了皱鼻子。
“药是苦的,不好吃,你记得先吃药再吃糖。”
钟洺怕苏乙没听懂,补充道:“我也不知送你什么合适,想着吃食总是差不了,这糖只要不搁在太阳底下晒,耐得住放,你平日干活时随身带上几颗,饿了就垫垫肚子。一样是梨膏糖,能止咳嗽,一样是黑芝麻糖。”
又示意苏乙解开裹药的纸包。
“这是治风寒的药丸,觉得身上害冷发热,不舒坦了,便一天吃一粒。我看你这脸色,怕是先前的病还没好利索,回去吃上两天,当是有用。”
又是糖,又是药丸子,苏乙捧着一怀东西,手足无措。
不说糖本就金贵,就单论药丸,更是贵重。
乡里的医馆,在苏乙眼里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界,听说去一次就是好几钱银子,哪里是看病,分明是吃钱。
刘兰草那么宝贝卢雨和卢风,这俩人生了病,上赶着寻族里老人常用的草药方子,配好煮了药汤灌下去,再多喝几顿香香的白米汤,熬上几日,病也就好了,从未去乡里看过诊。
在水上人眼里,白米汤比药还管用,不年不节的时候,大多只有孩子、老人和做月子的妇人夫郎有这个口福。
“我……”
他嫌自己口拙最笨,除了不能要,不能收,再无别的话。
钟洺看出他的窘迫,直言道:“我最不喜和人拉扯客气,拿着吧。”
他语气随意道:“不瞒你说,那些龙虾我卖了二两银子,买这些才花了个零头,我还嫌不够呢。”
苏乙被他的态度所影响,抱着东西的手臂总算往里收了收。
“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谢谢你。”
同时心里想着,改日也该回份礼才是。
隔着纸包,也能闻到糖的香味,油汪汪,甜香香。
苏乙说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吃过糖,他打开纸包,掏出一块干净帕子,隔着帕子拿起一块芝麻糖给钟涵,“你叫涵哥儿对不对?给你吃。”
钟涵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唇,看一眼大哥。
“我不要,我家里有。”
苏乙莞尔,“拿着吧,横竖都是你大哥买的。”
钟涵见大哥点了头,欢喜地拿走那块芝麻糖。
苏乙又给钟洺一块,钟洺不要。
“你这倒好,刚拿到就恨不得全散出去,你们吃吧,我不爱吃甜的。”
苏乙见状只好把那块小心翼翼送入自己口中,轻轻咬一口,陌生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他微微睁大眼睛。
原来芝麻糖是这个味道,好香。
因为小猫和糖,钟涵与苏乙很快混熟了,他不再怕生,拉着苏乙摸小猫,同他讲多多在船上的趣事。
钟洺在旁看了一会儿,只觉苏乙和小弟确实合得来,他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捞起暂放在一旁的铁铲,也就地挖起沙虫来。
苏乙注意到时,钟洺已经挖出四个沙坑,各个有收获,动作比他快了许多。
专心做事的汉子穿着无袖的马甲,露出好看的侧颜与精壮的臂膀。
他意识到自己无端的脸热,飞快低下头去,不敢再望。
第20章 思甜
钟洺挖出来的沙虫到头来全给了苏乙。
“小仔害怕,我二姑家里的姐儿和哥儿肯定也害怕,所以我懒得往回带了,一共也没几个。”
苏乙数了数,一共七只。
沙虫体长,几只就够一斤。
“等卖出去,我把这几只的钱分给你。”
钟洺想拒绝,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也行。”
苏乙见他答应了,有些高兴,转而又听钟洺道:“你都什么时辰去乡里,我好像没遇上过你。”
“多是晌午后,我上午要在船上帮忙干活,或是去捕虾子,做虾酱,但也不是每天都去。”
苏乙答完,钟洺想起二姑好像提过一嘴,说乙哥儿会做虾酱,味道好得很,估计是卢家的方子。
钟洺却觉得不太可能,以刘兰草的脾性,若真是有这么个赚钱的好方子,她怎舍得教给苏乙,八成还会藏着掖着,生怕苏乙偷学了去。
一问之下,苏乙果然道:“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方子,舅母她曾让我教给雨哥儿,雨哥儿嫌虾酱臭烘烘的,不肯学,后来这事便不提了。”
钟洺冷笑道:“怕是你那舅母想明白,左右你卖酱挣的铜子也是进她的荷包,何必让她亲生的哥儿受这累。”
苏乙没有否认。
“当爹娘的,自是偏爱亲生孩儿的。”
他早就认清这一点,在这世上,他没了爹爹,其实早就没了家。
这话继续说下去,难免惹人伤怀。
钟洺眼看天色不早,小潮退不了太久,他也该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