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剑正飞得欢快,沈修远这么问了后它便停了下来,左晃晃右晃晃了好一会儿,便往回幻阵的方向飞了过去,沈修远不明所以,追着它转身往回看,谁料才一转头入目便是不远处的一具骸骨,那把剑则从更远的地方捞出一块染血的布搭在剑身上,快而稳地朝沈修远这边飞回来。
  沈修远不禁打了个寒颤,想想入目的骸骨和他走过的幻阵,他大概也猜到这剑是从哪里拿来了布的了……
  这剑把布甩到沈修远面前的地上,干脆利落地划出“礼”字模样的……一团破口。其实沈修远没太看明白那团破口是什么玩意,是从剑行的笔画大致看出来的,他想了想,问:“谢礼?”
  剑赶紧朝他晃晃。
  眼见沈修远又露出了迷惑的神色,这剑又有些急了,剑尖指指布,又指指沈修远,挑着布的破口不停比划,沈修远跟着连蒙带猜了老半天,这才弄明白大致情况。
  这把剑似乎是被主人扔在幻阵外很久了,偷偷跟了沈修远一路才得以穿过幻阵找到主人,瓶子里是这把剑出幻阵之后在周围找到的,姑且当做谢礼送给沈修远。
  至于那个主人……沈修远就不知道是身后无数枯骨里的哪一个了。
  沉默了一会儿,沈修远对这把剑说道:“谢谢。”剑赶紧左右不停晃,像是在让沈修远别说这两个字,沈修远不禁笑了出来。
  心念一动,沈修远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趁着剑没走,连忙问道:“你知道千山派怎么走吗?我想去那儿,但现在已经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走了……”剑在空中浮了一会儿,朝着山涧上游的方向指了指,又在方才的布上划了几道,沈修远认着笔画,写的是“不远”。
  沈修远安下心来,他先前的判断没错,还没来得及道谢,这把剑又悠悠飘到他面前,剑身拍拍他的手示意他伸出来,沈修远照做了,只见剑柄上的剑穗忽然坠下,正好落进沈修远手里,这剑飞高了些,指指剑穗上的玉玦,又指指方才指过的方向。
  “把这个……送到千山派去?”沈修远看着剑朝他晃晃,知道自己说对了,便点点头,“我帮你带过去。”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你不去吗?剑的话用飞的比我快多了。”剑左右晃晃,指了指幻阵那边最靠外的一具骸骨,又指指这地。
  这是……要收敛尸骨的意思吧……
  没有再确认,沈修远对它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剑似乎放心了,剑柄碰了碰沈修远的额头,之后便飞回了那具骸骨旁边,直插入地。
  抿抿唇,沈修远没有再说话,他将玉瓶和剑穗收好,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土灰,深吸了一口充斥着灵气的空气,走向了山涧。
  无言地在心里对那把剑道了别。
  凭借着和虚境之间的联系,季洵知道沈修远已经走出了虚境,现在应该已经遇上那把青霜峰前任峰主长老的佩剑了。
  虚境作为千山派的禁地,由于有着剥除尘缘的效用,在另一种意义上也可称作是千山派的秘宝之一,少说也帮助过四代长老的渡劫和飞升,如此重要的秘境自然需要受到管制,本着就近原则,这块禁地便划给了最近的青霜峰管辖,也算是青霜峰一代只收一位弟子的原因之一,禁地秘宝的信息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成玉作为这一代的青霜峰长老,自然是和虚境有着感应的,当然,这在剧情设计中只是为了方便找到离开虚境后因体力不支而昏倒在山涧旁的沈修远。
  季洵取代了成玉的位置,自然也就拥有了成玉和这个世界的一切感应和联系,他在竹屋里伸了伸懒腰,召来一旁的决疑,御着剑不快不慢地往山涧那边飞去。
  他是不会承认自己还有点怵飞太快这事的。
  至于那把无名佩剑和无名长老的故事,季洵原本有一些构想,却一直没能在后来的剧情里真正写出来,所以看上去就很像是主角光环的一个小露头角……稍微反思一下的话,不难提出这样的疑问,既然是前任青霜峰长老,为何会死在青霜峰所管的虚境之中,甚至连佩剑都不带?
  这个坑,很遗憾,季洵直到坑文的那一天都没能填起来,不过转念一想也不会有什么读者在意,季洵也就释然了。
  稍微值得一提的却是那个剑穗,相当于是一个信物,也是成玉收沈修远为徒的一个契机,毕竟是来自自己师父的遗物,就算严肃如成玉,也终究会因为这遗物动容,感念世间缘分玄妙,便收下了沈修远这个徒弟。
  想想还有点小期待。季洵坐在决疑上晃了晃腿,眼前已见得到山涧,可见青霜峰与虚境确实相隔不远。至于他为什么不站着御剑……季洵始终只加强训练了一个半月,毫无保护措施地飞来飞去这种事他还是有点怵,至于不御剑自己飞,他就更怵了,还是在决疑上比较有安全感,决疑还能给他带路,真是居家旅行必备的良剑。
  决疑感到主人似乎夸了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飞快点表示下心情,最终在想起季洵抱紧它不松手的时候选择了保持速度,做一把善解人意的好剑。
  决疑将季洵放下来的时候,沈修远已经昏倒在了灵草丛里,这里距离虚境出口没有多远,想来也是极限了,这个孩子可是三四天粒米未进地往前走,能尚存一口气都不错了。
  季洵让决疑回到腰间的剑鞘里,刚抬眼便瞧见了草丛里昏倒的沈修远,心念一动就提起步子往前走去,却不料一步走得比一步沉重,等季洵走到沈修远身边的时候,他已经克制不住双手的颤抖,早先的那点期待也被扔到了九霄之外。
  沈修远一身衣服比乞丐都不如,全身都是脏污,前摆起码被扯烂了一半,后摆也未能幸免,那些扯下来的布料大多都用在包扎伤口上,像是手臂上的,季洵记得很清楚,那是渡江后被刀砍的;脚踝上面一点的,那是被林子里的陷阱夹的;大腿上的,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伤的……季洵写了的,季洵没写的,加起来之后,竟让这个孩子遍体鳞伤。
  哪里有沈家少时便资质过人的大少爷的样子?
  季洵慢慢跪了下来,他的手还在抖,不敢伸出去。
  他想,我都做了些什么?
  这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少年,八岁时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半年前失去了自己的爷爷,随后的半年受尽屈辱和折磨,从云端被人摔到泥水里,下了死手按着不让这个孩子喘息,更可怕的是,这一切苦难,都来自小少年的亲人。
  小少年失去了家,一路逃亡,从江北逃到南岭,少说也有近千里路程,偏偏还有不给人喘息时间的追杀……
  算算这些,小少年如今还活着,已经是一个天大的奇迹了。
  在这个世界的人们看来,这一切也许都是沈家不念骨肉亲情而导致的,在季洵眼里却不一样,他比谁都清楚沈修远遭遇的一切是谁安排的。
  就是他自己。
  是他季洵按着套路让沈修远从云端跌进泥水,是他季洵让沈家人步步紧逼不留活路,是他季洵让沈修远遭遇了这一切。
  在书外的时候,季洵只觉得,这是套路,过去的惨能造就未来的爽,那过去的惨就算不得什么事了。
  可现在,季洵不会那么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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