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你什么意思?”
  张佑敏愤怒:“你觉得我是为了好处才加入义军的?朝政昏暗,皇帝无能,百姓受苦,民不聊生。我们凭什么不能取而代之?何况我们拥立的是昭惠太子,殿下本就是正统!”
  这是杨放对张佑敏说的原话。
  张佑敏原封不动地把它扔给这两名不速之客,这也是他即便觉得以他们的人马造不了反也没有强硬阻止的原因。
  就是杨放的那句凭什么。
  他愤怒,他不甘,他痛苦,他想问一问这个朝廷究竟把百姓当作什么,又把他们手里的权力当作什么。
  对面的沈应听到他的话轻轻一哂。
  “说得这般好听,但你自己心里清楚,以这般兵力却敢占据京师要地,以卵击石,葬送无数条无辜性命,为的是你的名利还是百姓?”
  他目光如炬,张佑敏被震得后退一步。
  似被人戳破内心丑事,满脸都是惊愕。
  “你……你……”
  张佑敏半晌说不出话,沈应脸上的表情又温和下来。他对着张佑敏缓缓摇头,脸上的表情像看一个犯错的孩子。
  “阁下不是蠢人,这几日想来也将京中局势尽收眼底,你难道还没有看清那殿上狼狈为奸又各怀鬼胎的两人起兵造反,是为了百姓还是自己?”
  张佑敏被戳中隐痛。
  即便霍岭、杨放说得再天花乱坠,他们还不就是想要当皇帝?为了他们的野心,却要张佑敏和他手下的弟兄豁出性命,值得吗?
  沈应看出张佑敏的动摇,却没有急着往上加柴添火。
  这番对话也曾发生在前世的他和张佑敏之间。
  沈应就像个已经偷偷看过试卷答案的考生,对自己要做什么驾轻就熟。他知道张佑敏自有一番心理斗争要做,这不是他们能推动或帮忙的。
  沈应需要做的,只是再提醒他一句。
  “你说你们拥立的是太子正统?但昭惠太子早亡在边境,何况当年之祸……以太子性情即便侥幸存活也绝不会茍且偷生,如今却有人借着他的名头来满足自己的私欲,真是无耻至极。”
  沈应越说,张佑敏越觉得胃里恶心。
  今日沈应所言,何尝不是他这些日子以来的内心所想?只是这心思太隐秘,他甚至连自己都不敢说。只怕说多想多了,便再也回不去了。
  便如现在这样。
  “你三言两语,就想陷我于不义。”张佑敏瞪着沈应,慢慢摇头。
  烛火跳动,几欲熄灭。
  黑暗渐渐笼罩整间屋子。
  却有月光冲破云间,露在雪地之上,将屋外映得有如白昼,连带屋内都受了恩惠。
  借着屋外的光,张佑敏看到内室的年轻人用悲天悯人的目光看着自己。
  “或许……我是在救你呢?”
  他眼中闪动的光芒像在看一位阔别多年的老友。
  张佑敏疑惑,忍不住想要上前细看。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张佑敏慌忙回头,向门口望去。
  既不知是在期待他们闯进来抓了这两个不速之客,还是盼望他们别进来,免得撞破这场他并不情愿的会面,让事情走到无法回头的地步。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那年轻人被抓。
  他回头那一刻,屋中传来破空之声。不知什么击灭了烛火,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张佑敏回身向内室望去。
  内室中的那两人,竟然已经不见了身影。
  张佑敏再度悚然。
  刚才同他说话的,究竟是真人,还是……鬼魂?
  第101章 熬鹰
  红罗趴在地道埋怨沈应装神弄鬼。
  “直接把人捉来威逼利诱不就得了,这般装神弄鬼,还要连累我陪你钻这黑漆漆的地道。”
  他在前面碎碎念着,沈应跟在后面一肘撑地,用另一手打了他一下。
  “别抱怨了,快些爬。”
  这地道幽长狭窄,密不透风,沈应现在已经隐隐觉得透不过来气,再耽搁一会儿只怕要殒命于此。
  红罗也听出他气息不对,不敢再耽搁,三步并一步向地道出口爬去。沈应跟在他身后,偶尔气力不支,红罗便回头拉他一下。
  就这样爬爬停停,两人爬出地道。
  地道出口是暗卫的又一处秘宅,也是幸好张佑敏选住处的时候,选了有地道连通的住处,不然沈应都没法这么顺利地吓他一通。
  红罗先爬出去,后伸手来拉沈应。
  沈应抓住他的手,手脚并用地爬出地道口,翻身躺在地板上呼吸着冰冷而充足的空气。红罗躺在他旁边,喘息着拍了他一下,说他自己折腾自己。
  沈应向他摆摆手,示意他暂时别跟自己说话。
  喘、喘不过来气了!
  地道口一处女儿家的香闺,不过也没人住,布置来掩人耳目罢了。红罗休息了片刻,起身去桌前点灯。
  烛光照亮暗室。
  沈应还撑在地上喘得不行,红罗怕他真的出事,忙把他扶到床上。沈应撑着床沿缓了半晌,才渐渐回转过来。
  红罗端水给他:“何必这么费劲?差点连命都送进去,也值当?”
  沈应接过茶盏连饮两口,用袖子擦着唇边水迹说:“你懂什么,用兵之道,攻心为上。若能不伤性命夺回城池,费了我这条命又如何?”
  “哟哟,真伟大!你肯为这般百姓牺牲,那陛下又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沈应骤而烦躁。
  “我的沈大人啊。”红罗拖长声音,“人心只有一颗,你分给了天下人,又哪里还能再分一颗给你的心上人。”
  沈应捧着茶盏没有说话。
  他静静盯着茶水里倒映出的自己,恍惚又在水波中看到霍祁的面容。
  他能为霍祁再做什么?
  过了许久,沈应才淡淡开口:“此遭京城受难,却帮他认清了朝中奸佞,等京城之困得解,他只需要一个个处置过去。头一个便是先帝多年来的心头大患霍岭,剩下的便是那些依附霍岭的臣子,还有原本将成大患的义军……”
  沈应笑起来,笑容里有些自得,也有些可惜。
  “若不知变通,只怕又要……只怕要十多年才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如今不过短短半年,陛下已经将他所有的敌人都放到了铡刀之下。”
  “他何须要我来担忧。”
  沈应的声音缥缈,像一缕随时都会散去的烟。
  红罗瞠目结舌:“你是说……”
  “我说什么?”沈应抬眸。
  “什么也没有。”
  红罗立即闭上嘴巴,皇帝陛下的心思不是他可以揣测的。不过他心中对伴君如伴虎一词似有了更深的认识。
  忽而又想起文瑞和武柳,这两人也不知现在是生是死?若活着,红罗只希望他们从此能逃离这庙堂宫闱的明争暗斗,从此遨游天地间。
  屋内忽然安静得让人难以忍受。
  红罗在这里呆得难受,动了动身子扯着脸劝了沈应一句:“你、你也别想太多,早些休息吧。”
  说完便溜出去了。
  沈应独自留在屋中,端着茶盏呆愣了半晌,幽幽叹息一声。
  沈应潜入城中第二天,陈宁便带着兵马赶到。倒很是殷勤,想来也是,他在金陵算是得罪过沈应和霍祁,出卖何荣也不知有没有挽回来他在霍祁面前的印象。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