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昨夜还是寒冬,今日宫里就用上冰鉴了。
霍祁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在殿中只穿薄寝衣却不觉寒冷。
霍祁心头一动,手指在冰面划过,竟被冰凌在食指上划出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霍祁收回手指,看着上面渗出的血迹,发出一声带着惊疑的轻笑。
梦里不知身是客,这竟不是梦。那昨日呢?划伤他的冰凌不是梦,那落在他脸上的拳头会不会也不是梦?
余松见他受伤,惊呼道:“哎哟这都流血了,快去叫太医来。”
他又忙叫人拿来干净的手帕,要为霍祁裹伤。
霍祁一把拉住余松:“沈应何在?”
他眼眸猩红,眼眸似乎带了积年的恨意,要将沈应吞咬入腹。
余松还以为霍祁在生气,昨日沈应跟他动手的事,忙劝慰道。
“陛下息怒,沈大人已经由太后命人押进了诏狱,且要受一阵子罪呢,您就别同他生气了。”
“诏狱?”霍祁皱眉,“太后没事关他做什么?”
“……回陛下,沈大人昨日以下犯上、冒犯龙颜,惹怒了太后和诸位大人,这才被关进了诏狱。”
余松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眉弓处,那二处正是霍祁受伤之处。
霍祁摸着脸上的伤处,嘴角扯动了一下。
原来之前的那些事都不是梦,他还真被那个躺在棺材里的死人爬起来打了两拳。
霍祁笑起来,他就知道祸害可是要遗千年的。
像沈应这样的祸害,怎么可能被小小的一场风寒就夺去性命。
霍祁现在迫不及待地要去看看,他的沈首辅死而复生,却发现自己被人关进了诏狱的精彩表情。
霍祁大笑出声:“来人,朕要去诏狱。”
“陛下可是要去救沈大人?”余松着急,“听小人一句劝,现在千万不能去,现如今宫里宫外都盯着您,您越是表现得在意沈大人,越是陷他于众矢之的。”
“您今日要是为沈大人去了诏狱,太后和内阁绝不会善罢罢休的。”
“不善罢罢休,那他们要如何?”霍祁冷笑,“废了朕?也不看看他们有这个本事没有。”
余松被他的话吓得不敢说话,只能仓惶跪地请罪。
霍祁推开余松,大步流星走到殿外。
眼见院中的柏树已经长出了新叶,微风拂过便随风轻摇。远处的迭翠山上,那早毁在了贞佑十年京郊大火中的万宁寺,此刻正隐在山腰层层迭迭的绿柳间与霍祁遥遥对望。
霍祁一怔,后知后觉地想起问跟着跑出来的余松。
“现今是何时?”
余松没有理解到他的意思,恭敬回道:“回陛下,已经是卯时末辰时初了。”
“我是问……”霍祁皱眉,不愿表现地太过怪异,想了想向转而问起,“太后把沈应关进诏狱,内阁那边是什么态度?”
“呃……想来是赞同的。”
余松犹豫着地望了一眼早朝的宣政殿方向:“朱大人现在还带人在宣政殿外跪着,请您处死沈大人呢。”
“朱大人?”
霍祁一时没想起这位朱大人是他的哪位重臣,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后,脑海深处忽然涌现出一个精瘦干练的小老头。
“朱泰来?现在还是他当首辅的时候。”霍祁吃惊。
“正、正是。”
余松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还当他被沈应打坏了脑袋,担忧道:“陛、陛下,您要不还是再召太医来看看?”
“不必。”
霍祁向余松摆手,冷静地扯了扯嘴角。
话说早了,朱泰来当首辅的时候,太后和内阁还真有本事废了他。
朱泰来是霍祁那位皇帝老爹留给他的首辅大臣,也是霍祁当太子时的东宫讲师,霍祁从小到大没少被他训,当了皇帝见到他,也照样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沈应骂他没出息,霍祁却自觉自己是尊师重道,最重要的是这位首辅大人手握重权,有百官拥护,废立刚刚登基、没有实权的霍祁跟玩似的。
再加上太后在旁虎视眈眈,霍祁不小心着点,别说皇位,小命都难保。
所幸不知为何,在霍祁继位两年后,朱泰来便乞骸骨还乡去了,那之后霍祁便只用对付太后、国舅一脉,日子总算好过了几分。
现在再想起刚刚登基那段如履薄冰的日子,霍祁尚觉得额上有汗。
不过想想也是有趣,现在太后和内阁在朝堂上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个个不把霍祁放在眼里,沈应更是他们随意用来拿捏霍祁的棋子。
谁又能想到最后赢的,会是他们两个?
纵使他和沈应不睦,但终究比起太后和朱泰来等人,他和沈应还算是同盟。
便是只说朝政,他也该救沈应,不然以后太后和国舅只针对着霍祁,霍祁的日子该多不好过啊。
只是这事说来容易做来难,何况还要沈应配合。霍祁少不得还是要去诏狱亲自见沈应一面,再确认一下眼前人可是当年人。
若不是……
霍祁笑起来,若不是又如何?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帮他牵制朝臣的沈应,就算在诏狱里关着的沈应,不是他认识的那位又能如何?
霍祁半点也不在意。
他与沈应早已断情,便只剩君臣之谊,而那点君臣之谊也被沈应这些对朝政的寸步不让逼退,他认识的沈应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位光风霁月的探花郎。
权势地位百姓,在他眼中样样都比霍祁这位前情郎现皇帝要重要得多。
霍祁又哪里会对他有多余的感情。
不过是有用的人罢了。
只是有用所以不能舍弃,至于诏狱里关着的沈应究竟是这现世中本就存在的人还是被他强行从地狱中召回的恶鬼,霍祁对此浑然不在意。
又能如何?左右都不会让他亲近,难道他还要去分这人对他的情意有多一分有少一分吗?
霍祁一路带着人紧赶慢赶,临到沈应牢房,却忽然心生怯意。
听着牢房中隐隐传来的说话声,那恍若前世梦里才听过的嗓音,竟在今世重逢。
霍祁脚下一滑,直接坐到了牢房拐角的台阶上。
他想起最后一次和沈应交谈,他的首辅大人含着一双泪眼,无助向他望来。
他说:‘霍祁,别怨我。’
可笑,十四年来,他第一次叫霍祁的名字,是在临别之时。
却还要霍祁别怨他。
牢房拐角,霍祁咧嘴笑了起来。
最可笑的是,临到跟前霍祁竟没胆量进去。
他害怕沈应是现世的人,却更畏惧沈应是前世的鬼。
第3章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纪阳问霍祁,对沈应真的问心无愧吗?霍祁承认,他确实问心有愧。
霍祁知道沈应是被自己害死的。
诏狱比平常大狱更阴森些,牢房的墙壁都潮湿发霉了,角落里布满织网的蜘蛛,遍地弥漫着腐臭的气味,还时不时跑过几只老鼠。
霍祁坐在拐角处看着这一切,很难想象爱洁的沈应能在这里待得下去。
但沈应却在这里住了三个月。
霍祁想起这事了。
这是贞佑元年的事,是他刚登基时,朝臣与太后逼迫他立后那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