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分界 第213节
也是豁地起身,只觉身体上一阵发寒,看着那道“斩”字令箭,他久久不发一言,最后,竟是连捡都不捡,便快步出门去了。
梅花巷子里,有人看着那水井里清澈的井水,忽然泛起了微微的血色。
也是一时屏住了呼吸,良久才低声自语:“竟真在这?”
当然也在这一刻,最为害怕的就是挂在了朱门镇子门口的一盏红灯笼了,在青衣恶鬼的惨叫声响起来的那一刻,它直接瑟瑟发抖了起来,连灯笼里面的火苗,都快要熄灭了。
搞什么呀?
自己好容易才得了香火令,有了建庙的机会,自己马上就要熬出头来了……
结果却得知,就在这明州府,居然有个能砍了自己脑袋的人在?
内心里竟一时颤颤,想找宅子里的贵人问上一声:“这庙不建了行不行?”
可是略一伸头,却又顿时吓得差点掉在地上。
只见这座宅子里,那位贵人已经不见了,不仅是他,连同他的丫鬟,他坐的轿辇,他带来的仆人,全都已经不见了,甚至带来的东西都消失了。
这可是孟家来的贵人啊……
他怎么走的这般悄无声息,他怎么连最简单的仪仗都不要了,他怎么连声吩咐都没有留给自己?
想了很久,红灯娘娘才忽地明白:“难道,他也怕了那个人?”
……
……
而在此时的老阴山里,胡麻缓缓地呼了口气,看向了米圈之内。
青衣恶鬼已经被斩了,但是圈里却还有一道阴秽,是刚才拘青衣恶鬼时,顺手拘来的。
如今,他正缩在了米圈的一角,匍匐跪地,瑟瑟发抖。
而在胡麻看向了郑香主的时候,郑香主同样也在努力的,想要看清楚坛上坐着的是什么人,只可惜看不到。
被拘来的他,只能看到这里肃穆庄严,是自己能感受到,但却触摸不到的巍峨殿宇,周围皂衣森厉,前方恶焰熊熊,自己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被古老而沉重的气息压得动弹不得。
孟家子弟受刑,青衣恶鬼被斩的一幕,他都看在了眼里,却没有分毫说话或求饶的机会。
但他正魂未散,生人的思索能力还在,所以他其实反而是最清楚如今发生了什么的人,也知道眼前这位,从哪里来的。
作乱七地,而这人便属于七地之中,他最没想到会有人现身的地方。
早在孟家人开口之前,他就隐约猜到了什么,只是,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身为走鬼人,他知道自己如今遇着的是什么情况,无论眼前看到的再不可思议,但本质上,这其实就是走鬼人之间的一场斗法。
自己是出手的一方,以黄幡作坛,石头为祭,枯枝作剑,仗了贵人的势,驱使了青衣恶鬼,作乱一州。
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强大的恶鬼被自己驱使过,自己甚至都有点了无所不能的感觉。
然后,他就看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也起了坛,然后一声令下,非但将作祟的青衣恶鬼拘了过来,甚至连自己这个起坛的人,也给拘了过来……
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么霸道的本事?
只有他自己知道,第一个被截断的黄幡,指向的是南方,也就是说,最后现身的这位,恰恰就是自己为了那一点点私怨,主动划进名单里的这个地方出来的?
总不可能就是……
……
也就在郑香主想着时,坛上的胡麻,低头看着坛下这道属于郑香主的阴秽,也沉吟了半晌,然后,忽地向了身前的火盆,吐出了一口阴气。
他可以将脏腑转活为死,自然可以口吐阴气,吹熄火苗。
而吹熄了这些火苗后,他身前便也无拘无挡,定定看着他,开口道:“抬起头来,看我。”
第207章 作乱妖人
那道阴秽瑟瑟发抖,缓缓抬起头来。
那张脸是虚幻的,但分明可以清楚的看出来,那正是红灯会郑香主的模样。
而在他看到了胡麻的脸时,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异常绝望。
火盆里的火苗被吹熄,他就看到了周围的正常模样,看到了眼前只有一个米洒成的圈,几个藤条编的几乎看不出是人的小人,一截老树桩,几块阴骨玉……甚至都没有祭品。
当然也就看到了,坐在坡上的胡麻,这个小掌柜,年轻稚嫩,仿佛一口气就可以吹倒。
但这似乎该让他吃惊的,他居然没有感觉意外,似乎特别害怕某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变成真的,但真变成了真的,心里也就麻木了。
“是你啊……”
胡麻能够听到他幽幽地说着:“真的是你啊……”
“可是,怎么会是你呢……”
“……”
“是我你感觉很意外么?”
胡麻也冷了脸看着他,对这位郑香主,一时有着复杂的心情,这一次的事情,闹得太大,有两个人本来不该卷进来,因为距离这个层次太远。
一个是自己,另外一个就是这位郑香主了。
这他娘的也是个奇人,他是怎么做到取得那孟家人的信任,把这大口锅背到了身上的?
一时觉得愤怒都没有意义了,只是荒唐里带了点无奈,看着他道:“若不是你,我怕是还卷不进这件事情来吧!”
“我只是不太明白你这人的想法,你那妻舅,又不是我亲手害死的,怎么倒盯上了我?”
“……”
“除……除了你,又还能盯上谁呢?”
郑香主瑟瑟发抖着,但似乎因为知道自己必然无路可逃,反而比那青衣恶鬼,更从容一些了。
只是颤颤的,仿佛喃喃自语一般地道:“我掉进了臭水沟子里等死的时候,就发下重誓,谁能救我,我必还以富贵,然后便是他们这一家子救了我,帮我抓药,还给碗热汤喝……”
“这大恩,让我发了誓要让他们一家人富贵,哪怕他们蠢笨贪婪,也总觉得靠我一身本领,能护得住他们一家。”
“可牛子只是因为那么一点贪心,就落了个油锅里煎熬的死法,多惨呐……”
“你要说他是坏人,那么在他们这一家子里,可比我岳父还有婆娘,要单纯的多了,包括我,他是我们这一家子里,最单纯的一个……”
“我怎么样,不报仇吗?”
他倒有些理所当然的样子,抬头向胡麻看了过来:“我若不帮了他报仇,婆娘与岳丈,该怎么看我?会里的人又怎么看我?”
“可我惹帮他报仇,那除了找你,难道还能找两位护法,难道还能找红灯娘娘?”
“……”
胡麻闻言,已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自嘲道:“所以,就因为只有我,你才能惹得起?”
郑知恩也想跟着笑,但笑着笑着,倒如哭了一般。
是啊,只有这个,自己才惹得起……
只是,如今这个原由,倒像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一样了。
“江湖险恶啊,倒差点栽在了你这种人手里……”
胡麻听着,隐约能明白他的想法,却也懒得真个去搞明白了,只是叹了一声,看向了他,道:“但这次事情闹得这么大,你该知道自己下场了吧?”
郑知恩怔了半晌,才摇了下头,道:“太大了,我没法想象。”
胡麻道:“我也想象不得,确实有点大,倒也正好借此看看这个世道的底限。”
“但总有一点你清楚,这件事已经不是你自己能背得了吧?”
“……”
“是啊……”
郑知恩良久才低低地叹了口气,道:“早些朝廷里有个妖人作祟的罪名来着,只是不知道,现在还好不好使了……”
“对。”
胡麻同情地看着他,道:“恐怕你岳父一家,要怪你牵连他们了……”
郑香主似乎想要苦笑,却已笑不出来,只是抬头向胡麻看了过来。
而胡麻也已懒得再与他说话,摆了摆手,忽地一口真阳箭吐了出去,直将他打得魂飞魄散。
同一时间,朱门镇子外面的荒丘之上,郑香主立下的木架与黄幡,摆起的石头祭品,用来作剑的枯枝,都已经散乱一地,而他则只是呆呆坐在了凌乱的法坛之中。
胡麻在老阴山里,一口气吹散了他的生魂,这里的他便忽然呆滞,如同木偶。
这是施法反噬的症状。
比当初胡麻在马家祠堂遇到的那些失了魂的江湖人都要严重,那些人生魂离体,却还尚在,不至于死。
但他却因生魂被吹散,又遭了法术反噬,整个人便瞬间失了生机。
青衣童子也已被各地愤怒的百姓杀死,孟家人也招呼不打一声就走,这里成了被人遗忘的存在,如果没人过来,郑知恩应该会落得一个在这山顶风吹日晒,无人问津,直至朽烂的结局。
但如果是真是这样,反而好了。
山下有顶小轿子和一头驴赶了过来,轿子里坐着的是个快三百斤重,浓妆艳抹的妇人,被两个干瘦的轿夫抬着,到了山脚下,轿夫便躺在地上不肯起来,打死都不抬她上山。
妇人对了轿夫又踢又骂,极是凶厉,坐在了驴上的老头则劝着:“还打人,什么时候了,快上去看看。”
“不知他忙什么大事,几天不着家,看我不抽他耳刮子。”
妇人觉得受了委屈,也只能下了轿子,亲自挎上了食盒,跟从驴背上下来的老头,一起气喘吁吁,手脚并用的往山上爬来。
矮矮的一座荒丘,于她无异登天,一老一妇,爬了得有半个时辰,才终于满身是汗地到了山上,然后就看到了披头散发,呆呆坐着的郑知恩。
“狗籴的东西,你还在这里坐着,不知道接一下?”
妇人一见他,便像又生出了力气,气冲冲上去就要打,却忽然发现了他神情不对。
嗷一声便哭了起来,上去用力摇着他,边捶打着边哭:“姓郑的你别吓我啊,你别出事,出事了我怎么活?”
老头也吓坏了,慌忙的上来一看,然后扯着嗓子大叫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山下的轿夫你们快来,送我家姑爷去瞧病啊……”
可是山脚下的轿夫早就跑了,他们哭喊着,惊慌着,却发现山边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
竟是几个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人,只见他们身上穿着皂衣,腰间佩着刀,头上戴了帽,正在官衙里的衙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