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不然呢?”嬴政没好气地反问。
  “那你现在真的算是鬼魂了?”李世民把手帕小心地折叠起来,塞进袖袋里,随口道,“当鬼魂是怎么感觉?”
  “刚刚还在哭的人不是你吗?”
  “能说话,能听到别人说话,白天也能出来,但是没有影子……你会飞吗?能吃东西吗?需要睡觉吗?我死之后也会像你一样吗?真的有地府和轮回吗?那下辈子我会投胎成什么?”
  李世民太好奇了,忍不住一直问。
  然而某人并不回答:“你以后就知道了。”
  “一般我敷衍孩子,也这么说。”李世民不以为然,“你说了什么把扶苏搞哭了,他没那么容易哭。”
  “也没说什么。我不过是说,若他能像你这样,外圆内方,杀伐决断,有多仁慈就有多狠辣的话,我也不会对他不放心。”嬴政自以为很平淡地回答。
  “我哪有狠辣?”李世民不服,“胡亥赵高那是假诏,法家两个那是逼宫,难道不该死吗?我最多就是杀了几个赵高的车骑,一点也没有牵连无辜好不好?李斯我都没动呢。”
  “你是只听见了‘狠辣’这两个字吗?”嬴政撇他一眼,“我是在夸你。”
  “夸我的时候,不必踩扶苏一脚。”李世民不假思索道,“他在你的威名下出生和长大,足足三十年了,他在你面前弱小得像一只小羊羔,哪怕争吵,也不过是一种不平等的、无力的挣扎罢了。就像我的承乾……”
  父子加君臣,帝王和储君,这诸多关系缠绕在一起的二者之间,是很难就几句话说清楚的。
  嬴政废了原本的王后,抹除了她的痕迹,可见也没有什么感情,更多的全是政治博弈。
  他忙于扫平六国的那些年,扶苏一个人长大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可能亲密到哪儿去的。这是由嬴政的身份和性格决定的。
  你看这个人,这个样子,像是会哄孩子的吗?
  也就王翦将军那个级别那个功勋那个情势,在非他不可的情况下,嬴政才愿意放下身段,别别扭扭去撒个娇。
  至于对自己的儿子,呵呵。
  跟这对父子一比,李世民居然诡异地觉得,他和承乾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至少曾经亲密过。
  “我并没有踩他。”嬴政疑惑地纠正道,“我不过是在实话实说。”
  “你的实话实说,把扶苏气哭了。”
  “那是他自己心理太脆弱。”嬴政皱眉道,“我从小也没人教,九岁回的咸阳,父亲身体不好,也没怎么陪过我,不也一样长大了吗?为什么他就这么矫情这么脆弱,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需要做父亲的去哄他?凭什么?”
  “说实话,类似的问题,我有一段时间也想过。”李世民居然能与他共情,“在承乾行为悖乱,穿突厥的衣服,学突厥的文化,还想杀了他的老师,通过装病引我过去,然后发动谋反的时候……”
  “你等会。”嬴政颇有些不可思议,“你儿子是太子对吧?”
  “是,他八岁就封了太子。”
  “谋反的时候他多大?”
  “二十四。——你问这个干什么?”
  “一个当了十几年的、成年已久的太子,还是皇后所生的嫡长子,竟能干出这等荒唐可笑的事来,连谋反都这么幼稚,被废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嬴政冷漠而笃定道,“你居然还觉得愧疚?有什么值得愧疚的?让这种人继承皇位,你们大唐是想二世而亡吗?”
  “三世。——我才是第二个。”李世民诡异地心情好了一点,可能是对比出来的,也可能是因为嬴政在替他说话。
  “哦,你爹没有什么存在感,总是让人以为你才是开国那一个。”
  “彼此彼此,你爹也一样,没什么存在感。”
  两人对视一眼,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互相看不太顺眼、但又看得很顺眼的默契,纷纷转过头去。
  李渊,没太多存在感的、被儿子封为太上皇的大唐开国皇帝。
  ——父子关系曾经很亲密,儿子越大功越高,关系也就崩了。
  赢异人,在大部分人印象里就是嬴政他爹而已,继位太晚、死得太早,导致嬴政十三岁继位的原因。
  ——父子关系,只能说还行吧,勉勉强强。
  想想上面倒霉的父亲,再想想下面糟心的儿子,怎么不算一脉相承、异曲同工的尴尬呢?
  “其实扶苏还是不错的。”李世民缓步走在河边,“如果是我的话,也会反对你焚书坑儒的。”
  “为什么?”嬴政诧异道。
  “你愿意听?”
  “你说的,我愿意听。”嬴政毫不犹豫道。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无论你的权力有多大,诏令有多严苛,但传播和行使诏令的始终是人,有人就有私心,有人就有对策。打个比方,孔鲋,孔子的后人,他的家族和威望在当地恐怕别人很难比。你这个焚书的诏令,怎么可能把儒家的经典全焚完呢?”
  李世民慢悠悠解释道,“他可以把书刻墙中间、可以埋地里、可以藏山里……总之只要他们想,总是有法子的。”
  “我若是抄家焚屋,掘地三尺呢?”
  “他们已经记在心里了。”李世民淡定道,“除非你把儒家杀光,连几岁小孩都不放过。诸子百家,除了法家全杀光,那也许能做到。——可你一旦这样做了,那么所有的反抗势力都会拼命反扑,与你拼个鱼死网破。说不定你连二世都坚持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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