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楚怀存如今已将是天下至尊,却仿佛来的仓促,那身雪衣上还残留着战场上的血迹。他的腰间仍旧永远有着那一柄佩剑,寒光闪闪,颇有一点凌厉的意味。并且,那枚温润的玉佩,也仍旧被帝王小心地珍藏着。
  太好了,季瑛想,糊里糊涂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念头,只觉得太好了,太好了,全部都是甜味,只有基底仍旧是苦的,他凭什么苦涩呢?
  楚怀存走到他眼前的时候,他几乎舍不得眨眼。
  他生怕眼前的一切是幻觉,但又强撑着把自己往阴影里挪了挪,不愿让新帝把此时的自己留在眼中,他漆黑的瞳孔藏在黑暗中,贪婪又大胆地看着楚怀存。
  他是不是瘦了,他身上有没有伤,他所经历的一切是否足够顺利,他看上去为什么如此……
  作为季瑛,他从未见到过眼前清冷如冰雪的人流露出近乎于惶恐的神色。
  但十几年前的那场大火,火光照亮了对方眼眸时,对方的表情却和此时一模一样。
  那一刻,强烈的惶恐同样席卷了季瑛的内心,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心脏是为了什么而颤抖,却来不及避开新帝的视线,正正地对上了对方的目光。他想要像往日那样飞快地躲开,却仿佛被定住般固执地与他对视。
  ……若这是最后一眼,任性些也无妨。
  季瑛想,同时努力忽略自己眼眶的滚烫。可不能在这种时候掉下泪来,明明已经忍耐了许久,等待了许久,心怀宽慰地走向结束,直到现在。
  此时若是哭了,岂非显得像是恶人死到临头的忏悔,反而更显得自己虚伪狠毒,丑陋万分。
  他眨了眨眼,吞掉眼泪,喉咙干涩。
  他逼迫自己在黑暗中短暂地冷静了一瞬,随即睁开眼,却发现楚怀存还没有走。
  不仅没有走,那身白衣朝他而来。
  他近乎是暴力地破坏了囚室的门锁,在他身边的狱卒战战兢兢,连钥匙都没来得及递上,便看见门锁被锋利的剑刃削成两半。
  而今日方才成为天下新主的楚怀存神情专注到可怕地推开了牢门,随后毫无犹豫地半跪下去,伸手触碰到了被关押的奸佞的肩膀。
  他的叹息甚至显得很轻:“找到你了。”
  一身雪衣冰冷而温柔。
  季瑛茫然地陷入了一个预料不到的怀抱,带着一点冷意的血腥味和浅淡的熏香席卷而来,让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
  楚怀存的身上冰冷,他迟钝地蹭了蹭,只觉得因高烧而滚烫的额头感到了一点清凉。大概是这点清凉,让他怔怔地反应不过来,好不容易咽下的眼泪又漫上来,眼眸之中又可悲地潮湿起来。
  “你……”
  季瑛方才吐出一个字,又觉得不对。他的理智艰难地将自己拉回现实,即便现实让他根本分不清眼前是什么情况。
  他咬住嘴唇,用了最大的意志力将自己摘离了对方的怀抱,强撑着改变了称谓:
  “陛下是否误会了,罪臣……”
  他看着面前的楚怀存,说到一半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新帝来不及戴上他的冠冕,来不及审视他的朝臣,来不及俯瞰他的胜利,此时却在他的面前,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楚怀存那双眼睛仿佛凝固着亘古不化的雪山,可此时却融化出一点冰冷的水珠,悬吊在倒映着自己的眼眸中。
  他不管不顾,似乎看见自己就是某种心有余悸的庆幸。
  “我差点……”
  楚怀存顿了顿,“我差点以为我来晚了。”
  季瑛无可奈何地察觉到自己的理智再一次熄灭了,他颤抖着伸出手,先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新帝的肩膀,继而缓慢地向下,到快要牵到楚怀存的手时,反而被他抓住了,抵在自己的胸口上。季瑛觉得舌头一时打了结,半响才说:
  “我没事,你……你是在担心我吗?”
  他说完意识到自己早就把敬语忘得一干二净。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早就放弃了弄明白现在的情况,只希望眼前的人不要流露出任何不安的神情。
  被他这样看着,季瑛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但在毒药暴露出自己狰狞内里之前,糖衣倒是轻飘飘的。他忽略掉浑身时不时的剧痛,安抚面前的君主:
  “真的。我现在就在你面前。”
  他不知道自己的谎言有没有被看穿,但这几句话说的确实太过于失了规矩。诏狱里并非空无一人,楚怀存刚刚走进时,此处还喧闹不已,现在却死一般地寂静。
  新帝身边的狱卒显然还在艰难地理解着这一切,牢房的钥匙还被他可怜地紧握着。
  而对面牢笼的那位他过去的同僚显然已经完全失语了。
  改朝换代之际,每个人都在费尽心思地和楚怀存攀上哪怕一点关系,但楚怀存虽说对内护短,对外却是一等一的冷淡,最后人们绝望地发现能和新帝谈得上交情的人简直是万分之一,而那一点交情也不知道能抵得上多少作用。
  现在看来——
  他们不会把最有关系的那个人关进诏狱了吧。
  楚怀存一时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感受着掌心传来的那人的心跳。心跳声虽然还稳定,但却有些虚弱,有时候悄然到只剩下一点微弱的颤抖。
  但季瑛却还是勉勉强强地笑着,苍白地弯起唇角,仿佛戏谑般轻轻说,极力不让他听出声音里藏着的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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