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楚怀存弯了弯指节,在桌子上敲出轻轻的一声,说出的话却如惊雷一般:
“假如当今陛下得位不正,闹得举世皆知,又当如何?”
就皇位而言,最大的顾忌其实就是百姓的舆论。得位不正,血统不纯,这一切都会使得流言大起,天下人议论纷纷,
即使是百万训练有素的兵甲,又或者是能够坐取敌方首级的谋臣,都无法改变对皇位正当性的质疑,反而会招致更多的诋毁。冒天下之大不韪,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觉悟。
方先生的声音也低下去:“那当今的这几位殿下……都没戏。得从先帝那支找残留的血脉,如今还能在京城中被提起的,也就只有当年的平王了。不过他输了当年的夺嫡,如今全家都发落在岭南,唯有荔枝成熟时,还会以自己的名义往京中送几筐。”
楚怀存道:“据说平王倒有两个儿子?”
方先生摇了摇头:“我去过岭南。说实话,我现在还能掏出几件这两位公子的贴身信物,都价值千金——可惜是他们玩牌输给我的。楚相足见,这两位实在不怎么聪明。就算只是要做傀儡,又嫌太招摇鲁莽了些,甚至连当今东宫都不如。”
……这倒是意外之喜。
京城从来没有过平王的消息,如今知道他养出了两个酒囊饭袋儿子,也算是最新情报。
方先生自己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盯着楚怀存看。半响,他才悠悠叹气:
“我原本想劝楚相的,没想到把自己绕了进去。没错,假如一切都进行顺利,当今的势力确实要进行大洗牌,楚相的胜算也不能不说多上几分。不过终究师出无名,你如今的名声,除了小季公子……怕是没有更坏的了。这条路我还是要劝你慎重。”
“我明白的,”楚怀存略微低垂目光,神情却十分郑重,“多谢先生。先生已经教给我许多,又帮季瑛解决了‘半面妆’的毒。此时要留要走,悉听先生的意思,楚某皆不胜感激。”
他话说成这样,倒确实笃诚极了。方先生一时却觉得脚生了根。自从那次翻了船,他一向都不想搅合到朝廷的风风雨雨中,最多只是赚点黑心钱。只是因为楚怀存毕竟和他有过瓜葛,又受人所托,所以才留了下来。
事到如今,按照他明哲保身的性子,就该抽身而去。
谁也不会责怪他。
楚怀存本来已经做好方先生要走的打算。他是不可再得的助力,可楚相从来不愿意强人所难,尤其是他身边被他划分在重要范畴的人。他打算为方先生准备可称巨额的金钱,并且配合他再一次让他销声匿迹。但面前胡子已经花白的老头却半响才再度叹出一口气。
“这事要是成了,”他说,“楚相给我个官当当么?”
“先生若是愿意回来,我自然……”
“算了,”方先生自己先摆摆手,捋了捋头顶稀疏的头发,“到那年纪,我可不要和朝廷扯在一块。现在倒还有几分力气——谁和楚相说我现在要走了?楚相和季大人身上都还有余毒未清,何况还有小梁,那孩子实在可怜,就这样走我还不放心。”
他和梁客春倒确实很投缘。
梁客春原本一个根正苗红的新科探花,跟着他也逐渐开始捣鼓些新鲜的玩意,从文质彬彬的书生转变成全面发展的谋士,还时不时被灌几耳朵偷窃和欺诈的技巧。虽然这对他来说有点超纲,但梁客春还是勤勤恳恳地进行了理论的学习。
除了吟诗作赋,方先生几乎成了他各个领域的师父。
但他不让梁客春这么叫,因为顾虑到对方当年有魏珙这个老师,自己又比较随性,所以不在乎这个称谓。他若是走了,梁客春肯定得伤心许久。
“先生不走?”
楚怀存反倒有些讶异。
方先生摇头。他看向楚怀存,对方一身雪衣,却并不令人觉得温文尔雅,而是透露出一股孤高不染尘埃的凛冽之气。
他的衣裳一边挂着梅兰竹菊的君子佩,一边悬着寒光流转的三尺剑,看人时眼眸仿佛一面雪做的镜子,能直直地看到对方的内心深处,令人不由自主起了敬畏之心。
这样的气质,比起什么端王太子之流,倒确实更像是一个游刃有余的上位者。
“当然不走,”
他便这样说,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是我自夸,楚相得了我,这条路倒是胜算大了许多。对了,算算时辰,季大人也该从宫里出来了吧。”
第154章 百寿图
季瑛拨开轿子的门帘, 随着轻微的晃动,深色的宫轿穿过朱色涂漆的宫门,马蹄声踏破了第一缕落在京城青石板上的晨曦。
今日是休沐,宫门周围静悄悄的, 文武百官不必露面, 侍卫皆端肃地持刀站岗着, 在轿子驶过时目不斜视。其实, 陛下以身体原因为由,早已经不怎么在早朝上露面。
归根结底,他不想在楚相的锋芒前给自己找罪受。
但季瑛还是敏锐地嗅到了一点刺鼻的气息。在夏日刚刚来到的清晨,这股气味夹杂着硫磺和朱砂沉重的腥味, 伴随着龙涎香一同残留在他的衣袖中。他想起从陛下身边告辞时,正好赶上三光殿炼丹房的术士们前来送服食的丹药。
陛下的身体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糟糕, 疯疯癫癫的那双泛着白翳的眼睛,大多时候只是用来迷惑敌人,让他们感到恶心。
但他的确年事已高, 在身体没有出现明显问题的情况下提前开始服食丹药,不得不说, 这是先帝和他的共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