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好在仪式说长也长,说短也短。终究不是封禅那样的大典,只是每年例行的祭拜。皇帝年迈,方才的劳作消耗了他的精神,于是祭天典仪也很快由一个穿着华丽的礼官宣告终结。
朝臣们终于得以进入皇族修建在丹山上的行宫,宴饮上的丝竹也吹了起来。
不过,在此之前,众人还依照惯例比试了射御之术。平坦的地面上,每隔一段距离摆了一个草垛,上面都标着红标。弯弓射箭,能射在靶子内环的,已是翘楚;若是能直接射中红标,那便是射艺非凡。
楚怀存走近场地时,季瑛正盯着手中的弓。那张弓看起来平平无奇,就像是行宫中给那些并未自行携带的官吏准备的备用品那样。但楚怀存清楚它用起来有多么轻便灵敏,就像是一只年轻而充满活力的鹿。
季瑛一动不动地盯着它,像是在做什么决定。
直到那袭雪白的身影挨近,他才立刻调整成有条不紊的神色抬起眼睛,“楚相来了。这张弓……确实很适合我,但若是我还是不能射中,或许那也是——”
他的声音渐渐轻下去。
楚怀存却笑了笑:“季大人还没有试,怎么知道?方才季大人不也说自己不会用铲子,最开始也没法把地挖开。”
季瑛有点僵硬地站在原地,又被提醒了一遍自己窘迫的样子,他恶狠狠地盯着手中的弓,终于像是做好了一雪前耻的决定:
“好,楚相就看着吧。”
按照次序,首先轮到楚怀存。年轻而身居高位的楚相随意地试着拉了拉弓,随后搭上准备好了白羽箭。羽毛鲜亮,箭头闪闪发光,从那张低沉地鸣叫着的弓中骤然飞出,刺中了草靶最中间的一点殷红。
众人不得不叹为观止。
镇北将军的射艺也不甘落后,几乎射中了中间的红点。只不过,他的箭矢飞出去的力度太大,竟差点将牢牢固定在地上的草靶带倒。
他挠了挠头,笑声倒是爽朗极了:“还好没差楚相太多。”
楚怀存移过目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这样的日子,以他的性子,确实没必要避讳。
随后又轮了几个人,终于,在某个时刻,人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人群中走出了一个苍白如厉鬼的身影,脸上带着虚假的笑意,身上穿着鲜亮的紫色官袍,上面的蛇虺几乎就要动起来,嘶嘶地吐着信子。他手中也拿着一张弓,人们为他避开了一条道路。
季瑛慢慢地走上前去,他轻声说:
“轮到我了。”
第141章 苦雨夜
君子有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
季瑛的手搭在白羽箭上。楚怀存给了他一张好弓,只要亲自触碰到就能明白,一切调试得刚刚好,弓弦轻轻一拉便铮然作响, 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
他的目光透过箭矢上雪白的羽毛, 去看对面的草靶, 明晃晃的阳光照在他的眼睛上, 而他专注无比,没有在意。
他没有转头去看楚怀存,他知道楚怀存在看他。
场地一无遮蔽,一只鸟的影子倏忽间从他脚下蹿过。季瑛习惯把自己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 扮演哗众的丑角,他知道自己的体力拉不开过硬的弓弩, 干脆退避三舍,和曾经作为世家君子耳濡目染所学的射御划清界限。但是,今天不一样, 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呢?
他生疏却又标准地调试着视野,拉弓的姿势漂亮到无可挑剔。
箭矢飞跃而出时, 仿佛一枚银白色的流星。场面上的沉默在那一瞬间更加沉默。人们屏住呼吸,望向尽头。尽头的草靶上, 歪歪扭扭地插上了箭。
射中了。
可惜有些偏,力气也不足。
季瑛轻轻呼出一口气,他侧过头, 视线跳过人群中那些惊诧的表情,直直地撞上了那双让人觉得冷淡的眼眸,其中倒映出一个拿着弓箭的人。他茫茫然地觉得陌生,却又告诉自己没必要撒谎, 至少没必要对自己撒谎。
那是谁呢?他忽然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沸腾起来,手中的弓也变得更加轻盈。
一切都如此明亮,昭然若揭。
“再给我一支箭。”季瑛说。
他再次张弓搭箭,动作却变得娴熟而自然。一个人刻入骨髓里的技艺,只需要短暂的唤醒,便能重新了熟于心。蔺家长子自幼精通六艺,射御自然不可能是他的例外。季瑛久违地身处明亮的阳光下,手指被弓弦勒得发痛,却没有一点松动的痕迹。
他大胆地瞄准了草靶最中心的一点红缨。
这一次,箭矢破空的速度更快,银色的寒芒闪过,雪白的箭羽便停在了草靶上,闪闪发光的箭头精确地穿透了那一点殷红。
人群中炸开了隐约的议论声。季瑛的嘴角向上弯了弯,忽然按捺不住骄傲,对着楚怀存的方向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会被解读为挑衅还是一个阴谋的预告,他一时间全然不在乎;也不去想这样一次张扬的胜利会为他带来怎样的麻烦。
他的手被弓弩硌得发痛,手指上被勒出的红痕因为血液流通不畅而冰凉。但他短暂地忘掉了所发生的一切,做了一个触手可及的美梦。那梦境因为罕见而格外真实,也因为所钦慕的少年在场而变得如此让人神夺意迷。
季瑛试图向楚怀存走去。
一步。两步。周围的人惊慌失措地避开一条道路,而楚相就站在道路尽头,他的目光仍旧冷冽如一捧冰雪,但见到自己时,微微有些融化。那是只该属于自己一个人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