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他回想起这个自己教授了剑法却并没有尽到抚养之责的义子,还有当年和他并肩而立的那个白衣翩翩,风流儒雅的青年,不由得低声感慨:
  “都是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啊……”
  *
  “方先生?”
  太子殿下冷笑着说,“舅舅到现在还打算推卸责任?此事显然是有人提前作下的局,就等着你上钩,方先生也不过是他们的诱饵罢了。但你落入圈套,却全因为你贪心,不知收敛。”
  平江王低垂着头,像只鹌鹑,终于不再反驳,默不作声地听着小辈的训斥。而太子焦躁不安地在宫中转了一两圈,随后再一次命令身边的侍从:
  “去,你去看看楚相的车马到了没有?”
  他确实太过于不安了,上一个派出去查探的侍从还没回来,却仿佛有万蚁钻心,迫不及待地又叫人去看。好在侍人匆匆忙忙掀开帘幕时,那个一身雪白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视线之内,仿佛只需要看见他,室内颓靡不振的气氛就为之一变。
  “楚相,”太子的脸色变得飞快,这次是他有求于人,楚怀存迟迟不到,算是给了他一个警告。他虽不愿做傀儡,但至少不能连傀儡都当不好,
  “平江王已经被我带到这里了,一应事宜都可以问他,孤绝无任何隐瞒之意。此事还要多多仰仗楚相周旋。”
  楚怀存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地位极高,早就在这个冒牌太子之上,不需要对任何人假以辞色。随后,楚相又转身看向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平江王平时不在京中,虽听说过楚怀存的威名,却始终不露锋芒,此时才终于觉得对方的目光凌厉到足以令人骨髓生寒,像是被冰冷的剑光劈开。
  “平江王,”楚怀存轻声说,“我想,我派到锦城的人还在吧。”
  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真对楚怀存派下来调度军粮的人做些什么。他只是仗着太子外戚的威风,强硬地分走了他们的权柄,让他们无法得知挪用的详情而已。平江王赶忙找补:
  “都在,都在。我一向好吃好喝地招待朝廷的调度官,如今他们都好好的,我闯下这般祸事,有愧于心,要如何补偿各位大人都不为过。”
  楚怀存却反而微微一笑,那笑容间也带有一股令人齿冷的戾气:
  “平江王是东宫外戚,补偿的事,再怎么提都是徒劳。太子殿下还需要你这个舅舅,宫中也还需要淑妃坐镇,你可不能出事。但若你不出事,我派下去的那些属下,岂非就要遭殃,甚至有性命之忧?”
  “这……”平江王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太子却毅然接过话头:
  “楚相之忧,孤亦感同身受。”他装的恳切,说出的话却血淋淋地戳自己的心,“不如这样,若是清算起来,东宫这里亦有能接触到账本的人,只是要和平江王隔一层关系。除楚相外,另选些孤这里的臣子填缺。”
  “嗯,”楚相这才吝惜地透出一点满意:“锦城那边,平江王也不必再管了,我会让人接手。”
  太子必须极力控制好表情,才能让自己的心痛不那么明显。
  他苦心经营,在楚怀存的眼底下好不容易将自家母族安插到油水丰厚的地方,当的还是有实权的军官,也算是小有羽翼,此次却尽数被楚怀存剪除。他虽然后悔失望于舅舅的举动,却还是没来由地对面前一尘不染的楚怀存感到了微薄的恨意。
  在面前之人的手下,自己只能当一辈子的傀儡,这样就够了吗?
  楚怀存腰间的玉佩反映着温润的光辉,随着他走动,他雪白的衣袍浮现出暗色的纹路,那柄剑也始终轻轻地嗡鸣着。太子殿下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是看过楚怀存杀人的。
  这个人连皇室都不怕——他不敢再想下去。
  楚怀存冷眼看着太子的表情一点点熄灭。他当然不会看不出东宫这点小心思,不过要找一个并不聪明,又不至于蠢得太坏的人,面前的三皇子已经最符合标准。他并不在乎对方对他的看法,对大部分朝中人士来说,楚怀存如冰雪般高高在上的皮囊内,是修罗般的森冷心肠。
  毫无怜悯,孤高凌尘。
  他轻轻一旋脚尖,便要离开。太子殿下不由得屏住呼吸,与此同时,平江王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劫后余生的狂喜。直到走到门前,楚怀存才停住脚,像是才想起般说:
  “对了,还要请王爷到相府走一趟。”
  楚相要的可不是东宫的转述,也绝不会轻易相信平江王将一切全盘托出。对他而言,消息当然还是问出来的可靠。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却没有丝毫温润君子之意。平江王瞪大了眼睛,太子却在后面推了他一把:
  “还不快去,”他用力地咬着字,不让声音太大。
  他的舅舅面色一片惨然,只得不情不愿地向前走去,走出了一副英勇就义的感觉。
  *
  “方先生,”季瑛在一间赌坊最尽头的房间里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他蓄着胡须,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模样,头发稀疏地垂下半灰半白的几绺。见到季瑛,他也没急着表露出态度,只是沉吟着,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面前的人。季瑛自觉自己没什么好打量的,横看竖看,都只是皇帝派来的一条狗而已。
  不过他也被打量惯了,于是不动声色地递出了表明身份的玉牌,弯了弯嘴角:
  “久闻方先生的名头,百闻不如一见,”季瑛熟谙地说着这些干巴巴的场面话,“至于我的来意,想必方先生也清楚。先生手里有账本,圣人愿付千金交换之。还望先生割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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