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你不信吧。
但你要相信。
他抓住楚怀存的手,在对方手心里慢慢地写了一个“蔺”字。
你要找的,他在心里说,莫非是当年那个君子如风、才冠京华的蔺家长子?
*
京城里有些好去处。谁能说它们不是好地方?这里有半人多高的玛瑙树,宝石大如手指,和黄金打造的树叶挂在一起,融化在紫色的烟雾中。在这里东西的价值都昂贵,但更昂贵的是坐在桌边的人,和他们抛在桌面上的一串串价码。
污浊的空气中传来大笑,一个人说“张兄近来又发达了”,一个人连忙“嘘”了两声,恨恨地说“你这今天的赌局有问题,我手气不行,不玩了”,一个又劝道“张大人是立了功回来的,怎么能不尽兴?”
拨开烟雾往里看,便看到一个穿着宝青色丝绸私服的中年男人站在赌桌边。他面前的筹码是桌子上最少的一方,但他的眼睛里却隐约流露出一股赌上瘾了的狠劲。周围的人就那么一劝,他立刻回心转意,抚掌笑了两声:
“也是,昨晚的赏赐可是陛下亲自赐下来的,我便再来上两局——”
忽然,厚重的丝绸帘幕被揭开,初春夜晚的寒气沉重地浸了过来,室内靡丽低回的气氛仿佛被刺了一刀,那几个身居高位的大人们立刻皱起眉头,正准备责问看门的镖者,却听见各家的侍从以火烧眉毛的速度冲进来通报“太子殿下过来了!”
太子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像是这种地方,是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灰色产业。三皇子殿下虽然未必称得上尽善尽美,但也算是洁身自好好,一向看不上这些勾当。这里唯一和太子有关的,只是一个人。
没等各位大人问出个所以然,太子便踩着金丝长靴恶狠狠地冲了进来。
他只用了两秒钟就将视线聚焦在中间的那个中年男人身上,愤恨地对着他张口,一时间却没平过气来。那男人的气焰在面对太子时一下子萎靡了,但却没有完全熄灭。他不明所以,于是满脸堆笑地走向太子,作出一副亲近的态度:
“殿下怎么来了,”他说,“殿下也对这种东西感兴趣,我这个做长辈的合该请你两局才是——”
三皇子喘匀了气,他青玉的扳指扣在桌面上,几乎要压裂。
“你们怎么敢还在这里寻欢作乐,”
他骤然转身,直直地指向眼前的人,用一种咬牙切齿的声音说:“舅舅,你闯大祸了!”
众所周知,当今东宫上位,未必是他有多聪明,只是依仗着楚怀存的威势。但作为皇帝的儿子,他毕竟不会太没眼力,就算坏了点,也还没到狠毒的程度。他如此愤恨,是他真没想到,自己的母族会做出虚报军费的事情。
为什么?太子殿下想,是他缺钱吗?可作为地方节度使,他怎么会缺钱?
是走私,还是赌?
赌坊的歌舞被他生生地搅乱,舞女和侍从都匍匐在地上,几位大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太子母舅和他们玩在一起,他们自然也算是三皇子的党羽,若是出了事,谁也讨不了好。中间的中年男人,也就是皇帝亲封的平江王脸色更是一下子难看起来,不可置信道:
“陛下知道了?不会的,那笔军费本来就有余,我只是略动了一点。那先生说不会有事的,天衣无缝……平叛军在锦城可是打了胜仗,我昨天还受了陛下的赏。”
“你以为查到你是什么时候的事?”
太子冷笑道,“你说得不错,只是动了一点。但你可是瓜分这笔钱拿的最多的那一个。陛下原本就等着找我的错处,这不是瞌睡了送枕头的事么?”
“殿下告知楚相了没有?”
平江王也慌了,下意识想到那个一身雪衣、凛然不容侵犯的人。他才是真正掌权的人。此时此刻,就三皇子搭起的坐享荣华富贵的草台班子一点用也没有,非得楚相的人出马才行。太子殿下阴森森地看着他片刻,忽然叹了一口气:
“舅舅,你也知道,我身边实在没什么能用的人,尤其是母族的亲戚。母亲在宫中已经尽量帮衬了。古往今来,有哪个太子没有在地方能依仗的人呢?”
俗话说在其位,谋其政。他当上这个太子,也不是心甘情愿做楚怀存的傀儡。他在对方眼皮子地下将自己的母族扶持起来。锦州是肥的流油的富庶之地,平江王是他的舅舅,他便千方百计仗着东宫的势头把母舅安插过去。
谁曾想,这招棋最后成了这样。
“楚相怎么说?”平江王是真慌了,也不顾身份,快步向前走了两步,站定在太子身前。太子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才接着说:
“楚怀存现在不得不保我。他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废太子恨他入骨,新来的七皇子还在故弄玄虚。这件事,对他来说最有利的处理方式反而是揽在自己身上。反正他缺了兵部依旧势大,而我要是因为母族惹上污点,事情反而不可收拾。”
太子停顿了一下:“但任何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想当皇帝的人多的是。”
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终于软了下去。他身材魁梧,身着绫罗绸缎,然而却觉得有逃过一劫的欢欣,喃喃地说:“那就好,那就好。”然而他面前的太子殿下却又一次重重地叹了口气:
“落到楚怀存手里是什么好事吗?”他说,“舅舅,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管你把那笔钱花到哪里,楚相都会让你吐出来的。有时候我真是好奇,楚怀存怎么不自己去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