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而道路的尽头。埃德温站在房门前,忍不住流露出笑意,他勾起嘴角,想到塔尔说过喜欢他这样笑,真心实意,就像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道路的尽头,他并非孤身一人。
  塔尔。他伸手触及门板,门板坚硬而沉默。塔尔,他将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咔哒的脆响。塔尔,他转动门把手,门把手发出熟悉的机关运作的声音。塔尔,他所布置的法阵完好无损,坚固非常,没有一刻怠惰地在运作着,无休无止,守护着他最大的财宝。
  埃德温第一次这么想把此时的这份心情传达给另一个人。就像是终于要见到心上人的年轻人那样,他一瞬间变得生涩又雀跃。
  他想要告诉塔尔他成功了,取得了如此不可思议的成就,他知道恶魔会笑着夸奖他得偿所愿的愿望,就算他时常猜错塔尔的喜好,但恶魔一向对他的成功特别感兴趣。
  他七岁的时候,教区主教说:这个孩子死不足惜。
  而塔尔告诉他: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类。
  就算未来的人生中他将会听到无数这样的话,埃德温告诉自己,不许假装这是一样的,那句话比金子还重,它给了你活下去而不至于破碎的意义。
  他做到了。
  早晨的拥抱不够正式,亲吻也因为要赶时间而不得不匆匆结束。那都是他想要的东西。
  塔尔会将这些东西作为奖励送给他吗?
  或者更好,因为塔尔总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一点。
  埃德温满怀期待地推开门。不需要再伪装了,他灰色的眼睛终于柔软下来,就像是湿漉漉的绸缎。室内有一点昏暗,他下意识寻找着那双石榴红色的眼睛。
  第一遍,没有找到。
  或许恶魔在休息。
  埃德温走向盖着深紫色帷帐的床榻,他掀开那些毛茸茸的天鹅绒,床榻很整洁,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这里也没有,恶魔并不在这里。
  “塔尔?”
  主教呼唤了一声,他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的声音已经微微在颤抖。
  或许塔尔在恶作剧。恶魔总喜欢这样,或许他只是躲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埃德温查看了床底、柜子和窗帘。然而,一切探索都以空空如也为终点,所有的一切沉默又冰冷。
  沉默又冰冷,所有的呼唤都没有回音。
  直到埃德温忽然意识到他的双手颤抖,站在桌边的橱柜前。
  那是最后的橱柜。
  花梨木的柜门紧闭,他几次伸手,都无法成功推开柜门,那是最后能够藏起一只恶魔的地方。
  “塔尔……”
  埃德温闭上眼睛,他从来没有如此怯懦。要坚硬,要冷漠,不能够害怕。他抿住嘴唇,用力一拉柜门。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难道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就开始自欺欺人吗?主教一点一点弯曲膝盖,用手撑着柜子的顶部,坚硬的木材紧紧地抵在他的胸口。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但只有这样他才能维持住自己的平衡。
  他早就发现了,就在进入房间的那一秒钟,只不过,他在假装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没有了。
  室内没有玫瑰的味道,一点儿也没有,恶魔身上的气息,每一天都在这间房间弥漫着的玫瑰香气。
  如果发生了什么,这毫无疑问昭示着,一切已经太晚了。
  埃德温接近茫然地僵在原地,他置身于一片平淡的、没有气味的空气中,室内空旷而安静,他熟悉这种安静,因为他曾经与这种安静独处了十几年,但是,现在这种安静让他感到极度的陌生。
  他甚至感知不出自己的情绪。
  ……他只是不能动弹,不能思考,不能发问,仅此而已。
  而塔尔不在这里。
  绝对不在。
  第63章 深灰海雾
  铺天盖地的白色。
  塔尔红色的瞳孔如玻璃珠般稍微转动了一下, 于是牢房中的一切便尽收眼底。不得不说,教廷就算过了千年也没什么创意,这里与其说是牢房,不如说是修士的苦修间, 或者说这两者根本没有什么可供区分的特性。
  他的双手被秘银锻造的链环锁在身后, 链环内部的尖刺深深地扎入了恶魔的皮肤。在视觉效果上简直算得上惊心动魄, 一部分深黑色的血液已经干涸, 另外一部分随着他的动作还在新鲜地流淌而出,仅仅是看着就觉得痛的要命。
  看守的人谨慎地盯着恶魔的一举一动。
  然而塔尔根本算是一动不动。从被抓捕开始,恶魔没有对他们说任何一句话。他安静地坐在室内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黑如浓墨的长发挡住面孔, 同时遮蔽了他的眼神。
  他是否在想着些什么亵渎神明的诡计?抑或他正在思考怎样挣脱不可能逃脱的牢笼?
  ……在垂落的发丝之下。
  神明的眸色转深,猩红一点点漫上他的眼睛。身体上的疼痛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而他此时此刻正以一模一样的姿势坐在教廷的牢房之中,无法向外界传递一句话,被剥夺了反抗的力量——至少表面如此, 然后,命运走向深不可测的黑暗。
  仅仅只需要动动指尖, 就能摧毁眼前的一切。
  塔尔尖锐的指甲没有一毫厘的颤动,这是一幕戏台,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帷幕还没有拉开。而他所扮演的并非神明,绝非神明。
  他所扮演的是恶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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