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郁卿看了一眼,就放下纱帘。
她和张御医都凝视着案台上幽微的烛火,没有人说话。
许久后,张御医叹了口气:“陛下时日无多,郁娘子……”
“他还会醒来吗?”郁卿忽然问。
张御医说:“会,但何时臣也说不准。即便会醒,也无力回天。”
郁卿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单手撑着额头,久久不语。
她以为自己会痛哭流涕,责备谢临渊把一切弄得一团糟,嘲讽他再也无法纠缠她,她终于自由了。威胁他若不醒来,她就和牧放云成亲。
真的见到,她反而什么也不想说。
很多年前,林渊也这样躺在床上,那时他教完她如何点火,郁卿换来米熬粥。林渊没吃几口,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年少的郁卿心惊胆战,一直问他:“你还活着么?”
起初林渊还应声,后来只嗯一声。再后来也不说话了。郁卿一摸,他已经没了呼吸。
窗外的雪一直下,她蹲在床边,看着那堆刚刚燃起的火,呜呜地哭,像女鬼哭丧。
林渊醒来时剧烈地咳嗽,用气声问:“你又在哭什么?”
郁卿听到他的声音,如闻天籁,瞬间破涕为笑,抹着眼泪爬到他身边:“你、你又活啦?你可再别吓我了,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林渊从没听过这等逻辑,嗤道:“我死不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郁卿委屈道,“我只有你了……还有那罐子米。”
林渊沉默了许久,可能没想到,他有天也会和半罐米相提并论。
“胆小如鼠……”他低声道。
郁卿吸了吸鼻子,笑道:“什么样的鼠,这样的么?”
她缩成一团,用手在脑袋上比了两只耳朵,发出吱吱吱的声音,在床上乱蹭。
林渊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想象她是什么蠢样。
郁卿也忽然想起他失明,放下鼠耳朵,捏捏他的手:“老鼠来啃你。”
“……幼稚。”他反手打掉。
“又来啃你。”
“够了!放手。”
“继续啃。”
那天晚上她一直和他说话,只是不想让他睡着,听说重伤的人一睡,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可若他已经睡着了呢?
一股难言的疲惫和无力涌上心头。
郁卿坐在椅子上,淡淡道:“你这种人,也会有死的一天么?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死呢。”
她垂着脑袋,恍惚间看到谢临渊坐起身,对她说:“这么想咒朕死?”
可再次抬起头,床上的身影静默。
周遭一片死寂,连烛火也不曾摇动。
烛影扑在她眼上,郁卿捂住脸,忽然道:“谢临渊,我恨你。”
她说完之后,沉默了许久,身体从椅子缓缓滑下来,最后蹲在地上。
“但我受够了,受够了天天恨你。”她闷闷道,“我就当你死过一次了,若你这次能醒来,就算作下辈子,所有恩怨一笔勾销。我说话算话,下辈子我和你重头来过,做平凡夫妻。”
“若你醒不来,那就算了吧。”
张御医进来换针时,瞧见郁卿缩成一团蹲在地上,赶忙叫人把她拉起来。
郁卿坐回椅子上,神色如常,只是目光有些疲惫。
一直到下午,谢临渊都没有醒来的迹象,郁卿撑着头等到夜里,没有心情吃饭,只喝过一点水。太医署换了一个御医来施针。他劝郁卿先去睡觉,郁卿不肯去。没了谢临渊,谁也无法阻止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她就坐在这个椅子上等着,渐渐地,也睡着了。
到了半夜,她恍惚间好像在做梦,谢临渊终于醒来了,阴恻恻盯着她,厉声质问她怎么在这里,命人将她拉出去。
众侍走进帐中,要将她带走。郁卿自然不能让他如愿以偿,拔出腰间的短刃抵在脖颈上,顿时吓得所有人都不敢上前。
谢临渊更是气得额前青筋直跳:“朕给你这柄匕首,是让你做这种事?”
郁卿说:“我不去什么蓬莱东山,要成仙你自己去!”
谢临渊靠在床头,闭了闭眼:“你不要儿戏!”
郁卿正色道:“若你死了,我走出这间大殿,就会被你的拥趸们拖出去泄愤,追杀到天涯海角!你不想让我死,就只能活下去!”
谢临渊只觉心脏都要被气得跳到嗓子眼,摆手让所有人都下去。他一直盯着郁卿,目光好似要将她烧穿。
“你看什么。”郁卿放下短刃。
谢临渊要开口,却剧烈地咳嗽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气潮红。
他微微偏过视线,声音低得微不可闻道:“留下等死吗。”
“是不想让你死吧……”郁卿怔怔的,实话实说。
谢临渊闭眼,沉默不语。他低垂的长睫微颤,似在想着什么。片刻后忽然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冷嗤。
“这时候又不选牧放云了,真是薄情寡义,朝三暮四。”
郁卿听着就来气,若不是谢临渊替她顶罪,这事情能弄到他与牧放云两败俱伤的地步?但他如今尚在病中,她也说不出责备的话来。倘使他没受致死伤,她可能会骂他到狗血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