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方才的确有点过分了,狗皇帝虽狗, 但至少也是皇帝, 好歹给他留几分面子。
  她默默舀了勺圆子,放进他碗里:“给陛下赔罪。”
  谢临渊怒意僵在脸上,看着碗中那颗盈润的圆子。
  虽然他向来最讨厌吃甜食,尤其软叽叽的甜羹。
  郁卿也想起来了,尴尬地要拿走他的碗:“舀错了。”
  谢临渊立刻挪开, 让她抓了个空。
  他目光发冷, 面不改色吃掉圆子。嚼动时眉心隐约皱了一下, 似是极不情愿。
  郁卿心中竟然升起一股隐秘的愉悦。早知如此, 她就天天逼他吃齁甜的甜羹了,谁让他曾天天逼她学枯燥的祭天大典礼节呢?
  当时他一定很爽吧?
  谢临渊咽下去后,迅速饮了一盏茶漱口。那股子腻味还残留在齿间, 令他反胃。
  郁卿又舀了一碗奶蒸圆子,还加了足足八勺桂花蜜进去。她搅了搅,尝了一口,露出满意的目光。
  谢临渊嫌弃地盯着,无法想象那一勺有多甜腻。
  紧接着, 郁卿放下勺,推动这碗齁甜至极的甜羹,推到他面前。
  她眨眨眼:“嘬嘬。”
  谢临渊脸上浮现前所未有的震怒,憋屈,冷意,混合成一股极强烈的视线。
  郁卿与他对视片刻,收敛神色,装模作样吃起甜羹。
  她端着银勺凑到淡粉的唇边,突然忍俊不禁,细小的虎牙尖若隐若现,最后噗的笑出声来。
  这一抹笑再也藏不住,越来越明显,像升起的朝日,灿烂光芒难以忽视。笑声落在帐中,娓娓动听,又无比刺耳。
  实在太好笑了,看他一脸吃了苍蝇的模样。
  谢临渊坐在案前,一动不动。他原以为自己会怒不可遏,质问她还要侮辱他到几时,叫她滚出去。可抬起头,映入眼的是她晚霞般泛红的笑颜。
  她笑起来时好似有热度,覆在他身上,蔓延到四肢百骸。那股怒意,便融入这片暖流中,最终汇聚在心口,烧成一种更灼热,更惊心动魄的火焰。
  很久之前,他听过许多次这样笑声,多到他自己都数不清,久到他忘记郁卿也曾这样笑过。
  寒冷陋室,他们都走投无路时,他拿着燧石,火光亮起的那一瞬间,她破涕为笑。
  他削了一条不断的梨皮,她练了三四遍却一削就断,挠着脑袋偷笑。
  榆树下,他们双手交握,共同为满头落雪惊笑出声。
  那些笑声,起起伏伏,贯穿他与她年少相处时的点滴,多少低谷时他们曾一起笑,驱赶了命运压在眼前的阴云。让两条丧家之犬,忘记来历和去处,挤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一点点建造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时隔多年,回忆里的笑声依然没有褪色。一如此时此刻。它们串在一起,好似敕勒川上的素兰河,下一场雨来临时,就重新丰沛,从八年前流至今日。
  隐藏在这些笑声下的某个念头,终于渐渐……
  复苏。
  没有嫉恨挣扎发誓报复,不是打破尊严强行低头,也不是选我选他的不甘。
  掌控与被掌控的博弈都消失了,这一切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终于明白,他所求而不得的一切,只是想让此刻延续,直到天荒地老。
  在这与世隔绝的方寸之地,即便向外百里,代山荒疏,亦无人见得。
  他一生以至尊权势高筑的空中楼台,轰然落了地。
  谢临渊的唇角渐渐弯起,哪怕明知她在嘲笑他。
  “很好笑?”他挑眉问。
  郁卿担心他发火吵起来,猛地摇摇头,试图强行憋住笑,唇角依然高高翘起。
  谢临渊轻嗤一声。
  他四指并拢,虎口弯出一个弧度,放在脸前,做出狼喙张合撕咬的动作。
  轻如气声的嗓音,低低的,只在彼此间响起:
  “汪汪。”
  ……
  郁卿双目圆睁,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然而谢临渊做完那个动作,就恢复了冷淡的脸,他的衣着仍然尊贵,容貌绮丽不改,如精雕细琢的寒冰。
  那一声也消散在山风松涛中,抓不到一丝痕迹。
  郁卿疑心自己听错了,搭配他的手势,却无法说服自己误解他的意思。
  谢临渊另一只手抱臂,方才比狼喙的那只手,拾起玉壶提,添上杯中春茶。
  氤氲白汽腾空而起,落下的茶水清泠泠,如她明净的眼眸,在白瓷杯中打了个旋儿。
  郁卿陷在震惊中,久久不动,好似魂飞天外。
  直到茶壶落在桌上,咚一声响,把她拉回帐中,郁卿才如大梦初醒。
  她霍然起身,凑近谢临渊:“你再做一遍?”
  他斜斜倚在座上,侧身给她夹了一卷金银间花云:“吃。”
  “你快再做一遍嘛!”郁卿百爪挠心,哪里还有心思吃饭,惊天动地的事情刚刚就在她面前发生。
  谢临渊被别人魂穿了,还是中邪了?
  可他并不回视她的目光,也不理会她的请求,
  郁卿丢下筷子走过去,歪头细细观察他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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