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如今他不介意带郁卿出宫,只是必须在他眼皮底下,横竖不过在京都里走两圈。免得她吹不了鸟哨,就蹲在地上到处哭,丢人现眼。
  “去哪儿都行吗?”郁卿迷惑道。
  谢临渊仿佛看穿了她心思:“你觉得呢?”
  郁卿最想去见易听雪。但若见不了,在东市逛逛也行,总好过闷在承香殿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被雪英监视着一举一动,汇报给谢临渊。
  但她更加茫然了,看不懂谢临渊想做什么,不仅一口答应不打她,还要陪她出宫,虽然有条件……难道他又在酝酿阴谋诡计?!
  柳承德捧着奏折,恭敬退下,殿中唯剩二人。
  烛火摇曳,郁卿挪动身子,靠近了些。
  谢临渊蹙眉打量她:“还没写完?”
  郁卿任由他暴力抽走臂弯压着的功课,一直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她的视线太明显,已经到了恼人的程度。谢临渊重新甩给她功课,冷声嘲讽:“一字没动?你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
  “装着你为何忽然变了。”
  谢临渊下颌线条骤然紧绷,漆黑的眼眸里溢满愠怒:“你是不是想掉脑袋了?”
  “我又做错了事么。”
  郁卿的嗓音很轻柔,连烛火都不曾扰动。语气中没有自责或责怪他的意味,反而带着一种纯真的疑惑。
  她靠得更近了。烛光下,她发丝都蒙着暖融融的光晕,脸颊和脖颈的肌肤上传来若有若无的香气,像午后阳光晒过的花。
  谢临渊无法忍耐她身上这股强烈的气息,被熏得头晕,满脸厌恶地移开一小段距离。
  她靠得过于近了,使她的眼中的探究一览无余。
  郁卿的眼眸并不发黑,而是一种清澈透亮的茶色,让人忍不住一眼看进去,同时看见他如临大敌的倒影。
  她鼻尖透着淡淡的红晕,嘴唇上的朱色更浓郁。
  他只要微微俯身,就会碰到她的脸。
  谢临渊忽然警觉,无比腻烦这个诡异的念头,赶紧撇开视线。
  前几次他都是冲动之下才做出那种事,并非有意为之。
  “陛下……又喜欢上了我吗?”郁卿的声音竟带着蛊惑。
  “你真够自作多情的。”谢临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看来朕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将你贬入宜春苑,都能让你产生这种幻觉。”
  “陛下说的对。”郁卿点点头,重新趴在桌上,安静写起功课,好似被他说服以后,就十分确信了。
  谢临渊垂下眼,看着自己渐渐攥紧到发白的指节,忽然感觉难以呼吸。
  一种尖锐的酸涩在他胸中横冲直撞,他不停地咽下,以抵消这股涌上喉咙的撕裂感。
  那是她背叛他在先。就像当年他误会她是建宁王派来的细作,他必须要给她教训,他必须时刻警惕她的背叛。这个世界上谁都可能背叛他,连至亲都不例外,她也不会例外。
  如此想着,似乎心中的激烈情绪也平息些许。
  然而不过片刻,郁卿轻柔的嗓音又响起,低低围绕着他:“当然我只是在不断思考真相,我知道陛下非常恨我,所以对我很不好。可人的感情很复杂,比如伯牙。”
  郁卿上辈子很早就学过这个典故,今日女官命她默下的《吕览》中,就提及了这个故事,刚才她还在想这件事。
  “伯牙是个奇怪的人,在遇到钟子期之前,他为弹琴付出了那么多,一定爱极了琴。钟子期也那么爱他的琴声,若他泉下有知,一定希望伯牙能继续弹琴。可钟子期死后,伯牙却当着知音的坟毁掉他们彼此最爱的琴,他一次性伤害了两个最爱。”
  谢临渊从不细想,一个琴师和樵夫之间到底有什么感情纠葛。这是毫无意义,甚至是浪费光阴的行为。他读《吕览》时更注重各家对帝王人臣之道的论见。但他并不愚笨,立刻察觉出郁卿想说什么。
  “你少胡思乱想。”谢临渊极力压低声音威胁,“若你还要自讨苦吃,你今日就回宜春苑去!”
  郁卿明净的眸子闪动,似乎在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
  谢临渊不想和她待在此处,想起身离开,却不知为何没有动。
  郁卿也很难为情,她并非不识好歹,但困扰更占上风。
  她只是想问清楚谢临渊的感受。若他自己也不愿想清楚,那她问的这些话,足够督促他反思与她的关系吧?
  她不想让人误会,她已经吃到了教训,误会解释得越晚越麻烦。
  她也不太擅长消解误会,否则也不至于被谢临渊恨了七年。
  如今只好早发现,早避免。
  万一谢临渊真的很喜欢她,以至于想让她当皇后怎么办?当皇后就再难跑了。
  “好吧,假设陛下一点也不喜欢我,那为何要让我住最好的宫殿,让我学中宫祭祀大礼,答应陪我出宫,还三番两次亲我?”
  谢临渊霍然起身,不置一词,立刻要向殿外去,却被郁卿拽住了袖角。
  他从未见过郁卿这么不知廉耻的人。居然能当面说出三番两次亲她这种话。
  谢临渊气得耳根滚烫,思绪混乱,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手死死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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