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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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虞好宴乐,宜春苑是官家歌舞乐人,俳优杂技的住所。
郁卿被剥掉锦衣,换上罪服,由内侍带来时,院中的都知正挥着鞭子教训一群舞姬,鞭声破空打得一个舞姬哭饶。
一个高瘦娘子教习看郁卿四肢纤细修长,体态轻盈柔韧,一眼就辨别出她曾是个歌舞倡优,便让郁卿跳一段。郁卿只道忘光了,教习不信,将她放在班子里试了试,却发现不论怎么教,她都难以跟上舞乐的节拍,只好将她丢去打杂倒水的下院。
郁卿初来此处时,的确受了些排挤。下院奴婢们经常作弄她,故意指使她去干些最累的脏活,甚至让她倒夜壶,去扫酒吐的残宴,深夜回到屋中,大通铺上根本挤不下她的位置,只好睡在地席上。
直到有日她被推去司娘子屋中换水。
司娘子是上院舞跳得最好,也是最骄横跋扈的舞姬。郁卿刚进门,就被一只鞋砸歪了发髻,听到身后下院奴婢的嘲笑声,才恍觉自己又被坑了。
还有一个时辰,司娘子就要赴郡王宴上歌舞,临要走却发现自己的衣衫被另一个舞姬剪坏,正到处撒气。
郁卿以前和更凶更疯的人相处过,半点没被她发脾气的模样吓住。她放下水桶,告诉司娘子自己会缝衣服。但时间紧迫,司娘子只好给她套上侍婢衣衫,将她带去郡王府,让她在路上缝。
宜春苑在长安宫外侧东苑最边缘。内人服侍宫中岁时宴享,也需作陪王孙公卿的官宴。郁卿随教坊车出行,挤在司娘子身边争分夺秒地缝,赶在她下车前终于缝好,歌舞伶人们一涌而出,马车变得空荡荡,只剩车夫和车厢里的她。
京都春已至,郁卿悄悄掀起车帘,望着马车外飞絮漫天,枝花新发。
郁卿猛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出了宫。
她忍不住笑出声,又心中可悲。身如蝼蚁也有好处,能从不被察觉的缝隙中钻出来。
宴后司娘子非常满意。郁卿给她改的衣裳,比宫中统一的制式更能体现她身姿丰纤有度,却看不出改动痕迹。
这日过后,和司娘子关系好的歌舞伶人们,有时也来找郁卿改衣裳,帮她教训了好几次嘲讽她的人。如今下院的奴婢们都对她恭恭敬敬。
郁卿找了个借口,拜托司娘子留意状元郎薛廷逸的消息。司娘子应下后,蹙眉问她:“你是怎么落入花籍的?”
郁卿抿唇:“判我的人不分是非。”
司娘子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你随便习个简单点的舞,我给你安排进上院宴前歌舞。凭借你这脸这身段,往京都王公面前那么一站,那些人抢着要出重金为你脱籍。你脱籍后好好在榻上下功夫,吹个枕边风,把男人哄开心了救你家人,不就好了?”
郁卿满脸尴尬,僵硬地缩头道:“不行,我做不到。”
司娘子骂道:“真是不上道,方法都告诉你了,你自己看着办。要不你就一辈子扫灰倒水的命!”
郁卿不赞同,诚恳道:“扫灰倒水虽然累,但能和你无拘无束地聊天,我还挺高兴的。”
司娘子绷不住笑了出来,轻轻拍了她一把:“你这人真是……”
雪英得知她被送去了宜春苑,十分震惊,她原想薛夫人独得圣恩,能带着她鸡犬升天。谁知圣恩去得如此快,她甚至不明白薛夫人如何惹怒了陛下,竟要被送去那种地方。她去见了郁卿一次,远远站在宜春苑外,不愿靠近此地,将她缝的几只布偶给她,冷淡道了声保重。
郁卿数了数布偶,发现少了一只,只当掉在哪里了,也没在意。
到了踏春宴那天,教坊上下忙得马不停蹄,郁卿也一直不停地洗舞姬们的衣裳,鬓发碎乱,浑身上下都是浓郁的皂角味。教习抓住她和几个下院奴婢,让她们赶快送落下的舞扇去前宴,郁卿抱着大箩筐赶路,从东苑一直走进长安宫,半路上猝不及防地看见了谢临渊。
她还没看清楚,就赶忙低下头去,与众奴婢伏地行礼。
谢临渊正与几位公卿王侯说着话,从宫道上走过。众人衣摆带起春日桃花的香气,似是刚从宴上下来。谢临渊自郁卿等人面前路过,没有半分停顿,应该没看见她。
待他走远,郁卿缓缓松了口气。暗自遐想,疯子的兴味来得快去得也快,或许他已把她忘在脑后。
等她得了薛郎平安的消息,就央求司娘子帮她偷偷逃出宫。
送完扇子后,郁卿又被拉去做杂事,等到傍晚都没闲下来。春日晚宴尚未结束,众人月下赏花。
郁卿累得腰酸腿痛,好不容易找了个偏僻角落,偷偷歇会儿,树丛后又走出一位衣着贵气的少年郎君。
“你过来。”他倚着树,朝郁卿挑眉招手,“来这儿。”
郁卿脑袋发晕,只得起身,慢吞吞走过去行礼:“奴没有故意偷懒,大人能装作看不见么?”
少年郎君捧腹大笑直道好。郁卿被他爽朗的笑声感染,唇角也扬了一下。
少年歪头道:“我今早在内宴上就瞧见你了,你是宜春苑的吧,你叫什么名字?”
郁卿垂首:“……红流。”
“我姓牧,名放云,放牧云野。”他眼睛弯弯,“先说好你别叫我牧大人,我爹才是牧大人。你叫我云郎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