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如今一切都有了解释,她只是奉建宁王之命而已。
  他不是三岁稚子,居东宫十数载,什么巧夺天工的阴谋没见过。谢临渊从不平白相信任何一个人。不想却在这个贫瘠的山村,一个卑贱的卖笑女居然以如此拙劣的演技,将他骗得昏了头,要为她在京都置宅藏娇,甚至谋划好了今后如何接她入宫,封作修容。
  若放在从前,他早将郁卿杀了千百遍!
  然而谢临渊也不知她为何能麻木他的警惕,他真是瞎了,才会信她的真心。此刻回想起她嘴里的甜言蜜语,什么她愿意与他一起,什么她也要保护他,他的事她都愿意……假得令人作呕!
  谢临渊剧烈地咳嗽,一股剜心般的痛楚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好似要将他撕裂成无数片。他从未有过这种感受,恨不得现在就杀了郁卿,恨不得这座山村都彻底消失。
  帘外,平恩侯听见他咳嗽的声响,犹豫地开口询问:“殿下。”
  “进来。”声声狠厉。
  平恩侯取下斗笠,将马鞭交给侍卫,转身进车厢,挑帘看见谢临渊赤红的双目时,愣了一瞬。
  接着他的目光被案上玉符所吸引,心下一惊。
  他双眉紧蹙,很快便将玉符、不见踪影的女子、随州城联系在一起。从前他只当收留殿下的娘子是个村妇,没想到是建宁王的细作。
  谢临渊哑声道:“孤记得从前你被建宁王塞了个舞姬。”
  平恩侯闭了闭眼,语带嘲意:“不过是个打压平恩侯府的借口。那舞姬自称对建宁王一往情深,来侯府三日就跑了。建宁王扭头却说是我抢他的爱妾。”
  谢临渊拾起玉符,摩挲着断面:“何时的事?”
  “前年夏末。”
  “你可知那舞姬姓名?”
  平恩侯思索许久:“好像是叫……郁卿。”
  一道清脆的裂响格外刺耳,淹没在马蹄车轮声中。
  平恩侯倏然抬头,却见鲜血从谢临渊攥紧的指节中溢出,滴落在案上。
  第10章 但她更希望林渊能好好活……
  “确定没记错?”
  谢临渊的声音平静,但平恩侯却感到其中深深压抑的怒火。
  他微微摇头:“殿下说笑了,一个人名而已,不会记错。”
  谢临渊清楚平恩侯自小过目不忘,未及弱冠之年便中得状元。他只是觉得过于巧合了,难说其中猫腻。
  他随手甩开再次断裂的玉符,取了丝帕按住伤口,垂眼静静看着鲜血在素白的帕巾上肆意扩散蔓延。
  平恩侯见此骇人模样,奉上伤药,忠言相劝:“殿下珍重身体。”
  谢临渊嗯了声,粗暴地扯开瓶塞涂药。
  平恩侯俯身告罪:“臣从未想过那舞姬真正的目标是殿下,早知今日,当初臣就不该心软留她一命。只是不知当初她从何得知殿下去向,如今又窃取了多少消息。”
  谢临渊笑得讥讽:“乐舞妓惯多口蜜腹剑,两面三刀。我何曾信过。她不知我谋局安排。”
  知晓郁卿身份后,谢临渊从未真正闭过眼。
  夜里他死死地盯着身侧熟睡的郁卿,头一次如此遗恨自己的眼疾,不能看清她,无法将这个卑贱姬妾的脸深深刻入记忆中。谢临渊几次伸出手,按在她纤细脖颈上。那段皮肤细腻温热,全然脆弱地暴露在他的掌控中,随他轻轻一用力,就会彻底折断,从此冰冷下去。
  但掐死她不足以泄愤,应当将她凌迟处死。他本想待接应的人一到,就立即行刑,又忽然觉得凭什么,她不配死得太轻易,也不配脏他的手。
  平恩侯心中稍稍安定:“那她如今身在何处?”
  谢临渊蹙眉不耐道:“我让她去随州驿站寄信。”
  平恩侯豁然开朗,笑道:“殿下妙计。”
  郁卿此去随州,定会向驿站透露太子行踪。建宁王若追下来,早晚得知太子已回京,只会大怒拿郁卿撒气,责怪她失职。到时候郁卿可谓百口莫辩,只能任人宰割。
  平恩侯叹息一声,郁卿罪有应得罢了。
  “那建宁王府里的暗线,殿下可要为她而动?”
  谢临渊垂眸看着手上伤口,许久才发出一声嗤笑:“她算什么东西。让暗线盯着建宁王,没说盯着她。”
  -
  关内道旱冷,风沙从秋末刮到孟春。建宁王不舍得美眷们受苦,将府邸设在最南边的蒲州,与京都只隔一水。
  消息比马车快一步传来建宁王府,乌檐朱门里,众姬妾嗅出了剑拔弩张的味道,早就派了侍婢们出来打探。
  传闻建宁王曾为一舞姬冲冠一怒,打杀侧妃,斩河东节度使,夺老平恩侯的兵权,甚至强占平恩侯的未婚妻泄愤。
  后来舞姬不知去向,所有人都认为她死了,这世道死人不稀奇,但稀奇的是,她又回来了。
  她不该回来。
  马蹄声停在王府门口,两名侍婢搀扶着郁卿下车,进了松萝苑。
  她在马车上坐了大半个月,手脚酸软得走不动路,一对侍婢一对侍卫日夜守着她,就连出恭也跟着,根本不给她逃跑的时机。
  屋中早已备好了香膏香粉,草药浴盆。郁卿被侍婢搀扶着沐浴,心中却没有半点松快。
  一个侍婢捧着她的旧衣裳出门,郁卿急忙叫住。侍婢垂首道:“回禀娘子,王上为娘子备好了衣衫。”
  “那把簪子给我。”郁卿伸手取走最顶上那根木簪,紧紧攥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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