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陶栀子不知江述月此刻的眼中究竟能被看到多少怜悯,因为她双手拿起报纸,不露声色地挡住了她全部的脸,包括那些复杂的神情。
  未免有些掩耳盗铃了。
  陶栀子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笑出来,笑容仿佛是一个开关,只要笑出来,一切严肃和遗憾的议题,都将变得轻松起来。
  “我攒够了其实,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复制一条相同的路线。”
  治疗足以在几天内将她的积蓄蚕食干净,花光之后也是等死。
  早晚都是等死,在医院里等死不如拿着钱去游山玩水,才不枉她一路走来如此辛苦。
  活得如此辛苦。
  一时间,她不想讲故事说得过于煽情。
  脸被报纸挡得严严实实,握着报纸的手略微收紧,骨节处有些泛白。
  她努力放松着自己的声带,用一个故事去诉说她对自己命运的总结。
  “在印度教的宇宙观中,宇宙的创造、维持和毁灭是由三位神的力量决定的,其中有一位叫毗湿奴。”
  “当毗湿奴沉睡时,宇宙开始存在,而当他醒来,宇宙就会毁灭。”
  “那些希望、梦想、奋斗、执念……或许也只不过是毗湿奴虚幻的梦境罢了。”
  “述月……我就像神沉睡时,不小心爬上桌的蚂蚁,误以为降生于世上,就意味着世界对我的接纳,但是神一旦睁眼,就会毫不犹豫将我拂下桌面,夺走我偶然享受到的一切。”
  那些
  偶然的好运,包括和江述月的相逢。
  她只能言尽于此,带着内心深处的自嘲和悲哀。
  她睁着双眼,实现前只有那无法认识的蝌蚪一样的意大利语,和她曾经拿起又放下的佛罗伦萨。
  可报纸背后那个活生生的人,仿佛才是她认清宿命后又一次反转,仿佛又在给她以希望的错觉。
  她的双手握着报纸的动作越来越紧,像是不忍放开那过去的记忆。
  整个人像是身陷漩涡中,她怎么时至今日,仍然还下意识地挣扎。
  报纸上方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熟悉的手,那只手将她手中挡脸的报纸轻轻按下。
  这时江述月才发现,报纸后被挡住的容颜,眼泪流了满脸。
  她面露秘密被发现的尴尬,强行在泪水中绽放出微笑,一边用衣袖用力擦着眼泪,哭得隐忍,仰头大笑,那泪珠豆大,却接二连三啪嗒啪嗒掉下来。
  她只好尴尬地一遍又一遍用袖口慌忙地擦拭,边说着我没事。
  江述月露出她有些看不懂的温情,让人在那广袤复杂的倾诉中,狠狠打了个冷战。
  他的目光仿佛化作有形,隔着空气攫住她的视线,在她面前一字一顿地说:
  “毗湿奴醒来时,宇宙会毁灭的下一句是……”
  “……并重新回归混沌状态,等待下一轮的创造,这是永恒轮回。”
  第24章 摇香 我不去看医生。
  陶栀子看着那被江述月压在手下的报纸, 目光像是被黏住了一样,眼中闪烁着泪光,神情有些错愕。
  像是在细想江述月的话, 也像是想自己心里的秘密。
  她最终沉默着,松开那攥紧报纸的双手, 垂直身侧。
  最艰难汹涌的阶段已经过去了,情绪一步步回到了掌握中, 最后抬起衣袖, 将脸上残余的泪水擦拭掉。
  面容一步步平静下来,这个变化过程充满着熟练,似乎早已演绎了无数遍。
  再开口时,声音没有半点哭腔,如宁静的湖泊, 带着几分微风颤动的辽远, 声音后藏着一颗洒脱的心。
  她的眼神和笑意彰显出一种超乎年龄的淡然和成熟,不曾浑浊的双眼仿佛也在有限的时光里洞悉到了什么。
  一切, 都从造化中来。
  “述月,我感激你对我说的每一个字, 也同样理解你说的, 印象里……几乎没有人像你一样对我说这些。”
  这一次,她没有垂着头, 没有别开视线,直直望着他, 没有带上任何修饰的视线, 承载着似动未动的情愫。
  心下寂然,以往种种深契于心。
  她的内心,同样住着一个成熟大人, 帮助她一次次做出理性判断,帮助的她调整一些汹涌的心情。
  此刻,陶栀子不是那个飞奔上前,在江述月手中塞礼物的人,而是看清造化又平稳迎接造化的眼前之人。
  环境寂静下来,屋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声音十分细腻,只有极度安静之下才能听得到的雨声。
  两人分别坐在桌子的两侧,桌上放着一份意大利文的报纸。
  画面静止之下,陶栀子注意到江述月微动的喉结。
  吞咽的动作,似乎也总能表明情绪。
  “如果这些话能让你感觉到好些,往后我能说更多。”
  这句话从江述月略显凉薄的双唇中说出,陶栀子反倒觉得不真切,极度的虚幻感。
  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如同一滴墨水滴落在水中,缓缓蔓延开来。
  她真心地开心起来,有些微讶,半开玩笑道:“好,那我当真了。”
  屋外的小雨渐渐变得急切起来,没有雷声,但是雨声很大,外界像是临着瀑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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