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有演出的时候会来,只看首场和末场。”
  话音刚落,观众席的入口关闭,大家安静地坐了下来,剧院内灯光开始调暗。
  幕布缓缓升起,阴沉的氛围音在舞台上响起。
  开场的中年男人身穿黑色斗篷,开口便是一句德语:
  “wo ist das grab?(坟墓在哪里?)”
  一位医生逼问莫扎特的遗孀,试图找到莫扎特的坟墓,想通过头骨去探究音乐天才的特别之处。
  画面一转,钢琴声响起,童年莫扎特在自己父亲的吹嘘下,将他以天才之名推到了台前。
  至此,一幅天才的成长画卷,就此展开。
  陶栀子通过舞台上方的字幕,观赏了这场音乐剧全程。
  看那时代之下,天才之名为莫扎特带来的名誉与机遇,看他彷徨于自己与父亲的家庭关系,看尽他的爱情,和他在宫廷作曲与自由创作中的艰难抉择。
  后来,他
  与童年的自己做着抗争,决心逃离自己影子。
  他惹怒了大主教杯逐出门外,莫扎特终于自由了,不再为宫廷作曲,携作品真正走向了大众,一生用血液融入作品中,在病入膏肓时谱下《魔笛》……
  临终前,他感叹自己生命的跌宕与凄凉,为了音乐众叛亲离,诉说着心中愤懑时,童年的莫扎特用羽毛笔刺向了他的心脏。
  他终究还是被童年的自己杀死。
  天才死在了病榻上。
  音乐剧进入最精彩的一幕,身穿巴洛克时期礼服的演员们出现在舞台上,集体的声音,如蔓延的瘟疫,在尸首上跳舞。
  他们在音乐声中唱道:
  「人如何才能逃离自己的影子?
  人如何才能拒绝自己的宿命?
  人如何才能摆脱自身的躯壳?
  人如何才能成就不同的自己?
  如果人连自己都看不明白,又能向谁发问?
  如果人不能逃离自己的影子,又如何能获得自由?
  人生走向尽头之际,你还是最初的自己,唯有那坚不可摧之物值得铭刻
  只要我们活着,我们就要,日日夜夜向自己拷问……」
  陶栀子在热泪盈眶中侧耳细听,听台上的他们是否给出了答案。
  但是他们的答案是:如果人们自己阻挡了去路,那将永远无法逃脱。
  陶栀子在曲调抵达巅峰之时忽然转头看向江述月,好像对剧里给出的答案并不满意。
  在激昂的合唱声中,她露出了溺水神情,目光紧锁着江述月,像是在竭尽全力抱住一根拯救自己浮木一样。
  她平时的笑声清朗,只因背后很少带着希望,可此刻她不笑了,那眼神中却第一次闪过无助与眷恋。
  江述月也看向她,他们在乐声中,隔着幽暗的灯光,无法辨明对方脸上最细微的神情。
  黑暗中,他们明明看见对方双眼,却无法洞穿人心。
  只是各自怀着最深的秘密,不可言语地对视着,直到音乐剧在全场的掌声和欢呼声中落幕。
  陶栀子率先笑了出来,如同给自己重新戴上面具,双手跟着观众鼓掌起来,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舞台。
  走出剧院的时候,陶栀子的心里莫名多了些沉重,可能因为她用两个多小时目睹了天才的诞生和英年早逝。
  对于英年早逝这个情节,陶栀子能感知到比普通人更多的东西。
  同样死于疾病,莫扎特留下了脍炙人口的篇章,但是她留下了什么吗?
  顶多是……有一个可怜的患者,她叫陶栀子。
  不知生于何年何月何日何处,不明姓名,不知卒于多少岁,她年龄成谜,医生通过她的生长情况估测她,卒于二十二岁。
  “我想去附近走走。”
  晚风从河岸处吹来,她循着风向在陌生的城市找到了河流。
  两人并肩,沿着岸边行走,沿途是各具特色主题酒吧,但陶栀子却没了心思。
  她不忍看气氛太沉闷,一开口,却又是道谢:
  “谢谢你的这份礼物,我第一次走进剧院,第一次坐在独立空间内欣赏音乐剧,第一次穿上黑裙子……”
  “别这么客气了,你还记得落幕前他们在唱什么吗?”江述月提了一句。
  「人将逃离影子、拒绝宿命、看清自己。」
  不知道江述月是否想借《莫扎特》侧面对她说些什么。
  “记得的,我心里明白……”
  “早些年,我很乐于跟别人分享我全部的故事,但是这次,我不想说了,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陶栀子低下头,看着路灯下的自己的影子,那双漂亮柔软的羊皮单鞋脚感十分舒适,初次穿上也不累脚,尺码也是恰恰好好,只觉得江述月挑得真准。
  “人人都可以为自己保留一方天地,我不强求,如果有一天,你想说,也不迟。”
  江述月的嗓音在晚风中分外清润,带着某种笃定和坚毅,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我时常觉得,幸运这件事可能是个恒定量,我在用二十多年坏运气换此时此刻,你算是我从小到大遇到的第二个对我很好的人。”
  “第一个是一个长辈。”
  福利院的方院长,一个散尽家财创办福利院的人,至今还在社会各界奔忙,为有先天疾病的孤儿筹集救助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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