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睡得好吗?”
  声音自上而下传来,低沉,威严,透着一股强大气场。
  萧绍荣嘶哑地笑了,慢慢地坐起来。
  “陛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微臣罪该万死。”
  他嘴里说着认罪的话,脸上却无半分恭敬神情,甚至没有行礼的打算,就这样箕坐在地。
  姬珩并没有与他计较,在牢门外的椅子上坐下了。
  打火石轻擦,一名缁衣卫俯身点燃桌上的油灯,昏黄的烛火跳动着,照亮这一方空间。
  杂沓的脚步声自甬道深处传来,几名手脚麻利的太监抬着桌椅进来,狱卒打开牢门,太监们将桌椅放在萧绍荣身前,接着又往桌子上铺设笔墨纸砚。
  萧绍荣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动作。
  十一月兵败被擒,路上走了三个多月,一入京就被扔来这诏狱。按照谋反案的处理流程,一般是先由三法司会审,再交由内阁审议,得出个章程了,再呈报给皇帝,如果皇帝不同意,就驳斥回来重审。可这段日子以来,无论是都察院、大理寺还是刑部,始终没派人来审他,他就好像被遗忘了一样,就这么在黑暗中度过了两个多月,从一开始的高声怒骂到现在的心如死灰,他以为自己的结局就是老死在狱中,或者是不堪折磨而自尽,却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等来了人,即使那个人是皇帝本人。
  难道他是过来亲自审自己的么?
  也罢,从加入潞王揭起反旗的那一天起,他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无论是斩首还是凌迟,都不过是个死字而已。
  想明白这些,萧绍荣也渐渐淡定下来,一派置之生死于度外的从容。
  做完事后,太监、狱卒、包括皇帝身后站着的那名缁衣卫,全都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昏暗的监牢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一个蓬头垢面,穿着破破烂烂的囚服,一个端坐在门外,神情冷淡。
  “坐罢。”
  萧绍荣冷笑,虽然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眼神却桀骜不驯,丝毫不像一名死期将至的囚徒。
  “多谢陛下好意,但罪臣这样就很好。”
  “随你。”
  烛光幽微,照亮姬珩一张苍白的脸,他大病初愈,瘦了不少,轮廓刀削斧凿,眼窝凹陷,一双眸子愈显深幽,似两个黑洞,但目光一如既往的锐利逼人,冰冷地审视着靠墙而坐的囚犯。
  “你这个人,让朕如何说好呢。作为儿子,你屡次三番闯祸,牵连父母,累及家门,是为不孝;作为人臣,你欺君叛国,犯上作乱,是为不忠;作为丈夫,你对自己的妻子拳脚相加,言语辱骂,逼其自杀,不仅枉为人夫,更是枉为男人。总的来说,你这人其实本性不坏,只是无用,可有时生而无用,便是最大的过错。”
  他三言两语之间,便将萧绍荣贬得一无是处。
  萧绍荣倏然抬起眼,先前的从容荡然无存,眼中冒出熊熊怒火,咬牙切齿地反问:“那陛下呢?你对臣子的发妻见色起意,不择手段强取豪夺,这便是堂堂君父所为吗?”
  姬珩淡然一笑:“这样的话,你憋在心里很久了罢?好色之徒,无耻小人,荒淫无道的暴君,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趁着朕在你面前,就一并说了罢。”
  萧绍荣一时僵住,神色惊疑不定。
  “怎么?”姬珩唇边笑意加深,“你以为有些话关起门来说,朕就不知道了么?你以为黔州远在千里之外,朝廷耳目不能及,朕就不知你和四叔早有勾结了么?”
  “你知道?”萧绍荣的眼里同时浮现出震惊与茫然,“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
  话没说完,先听见一阵笑声,他登时勃然大怒。
  “你笑什么?”
  “朕笑你愚蠢。”
  姬珩止住笑,淡淡地看着他:“连贵妃都看明白了的事,你却懵然不知。”
  “你……你……”
  一股血冲向天灵盖,萧绍荣气得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自你对她下手的那一刻起,朕已不能饶了你们靖国公府。”
  “朕给过你机会,你本可以在黔州平安度过此生,可是你不甘,你满腹牢骚,心怀怨怼,贵妃写了那么多信,劝你放下执念,回头是岸,也无法浇熄你的怒火,你想报这夺妻之恨,让朕尝到应有的代价,所以潞王向你示好,你迫不及待便答应了。你是不是还梦想着叛军攻入玉京那日,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指斥朕是荒淫无耻的昏君,然后一刀砍下朕的首级?”
  他轻笑起来,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可惜,成王败寇,此刻,是朕站在这里,而你成了阶下囚。”
  “你这个人庸碌无为,志大才疏,无论是为人臣,为人夫,还是为人子,都一事无成,唯有谋反这件事,是真真正正地遂了朕的心意,托你一人之福,靖国公府满门都要灰飞烟灭。”
  萧绍荣气血上涌,浑身颤抖,刹那间想明白了一切。
  这是一场精心设下的局,只等着他入套。
  仔细想想,皇帝虽远在玉京,却对他在黔州的一言一行都了如指掌,甚至连长姐给他的信里写了什么都知道。也许从离开玉京的那一日起,自己就时时刻刻处在缁衣卫的监视之中,可皇帝却隐忍不发,直到他投诚潞王,起兵谋反,他才雷霆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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