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婉瑛一怔,落寞地垂下眼帘,离开他的怀抱,偏头对着窗子。
  看着那倔强地对窗而坐的人,姬珩分外头疼:“小九,你听话。朕答应你不杀他,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他能在这宫里任何地方,朕只当看不见,唯独不能来这承恩宫,事关你的安危,朕不能冒任何风险。”
  说来也是那小子命大,受了宫刑,竟还留下半条烂命,苟延残喘地活着。
  要不干脆杀了算了,反正在宫里,多的是手段让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死去,死了就碍不着眼了,他的眼里逐渐冒出戾气。
  “臣妾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背对着他的人突然说了这一句话,而且神奇的是,没有任何磕绊,就这样流畅地说了出来。
  虞氏上吊自尽,父亲被褫夺爵位,回乡途中因惊吓过度,心悸而死,妹妹婉琉因丈夫畏惧牵连之祸,但由于是圣旨赐婚,不敢随意休弃,只听说已被赶出家门,现下不知所踪,亲弟弟又遭受宫刑,成了无法传宗接代的太监。
  慕氏一门,确实枝叶凋零了。
  姬珩一惊,将她转过来,果然看见满脸泪痕。
  心脏像被人用力攥紧,姬珩再说不出半个不字,将她抱进怀里。
  “朕答应你,你要什么,朕都答应你。”
  年少登基,稳操权柄,他这一生,几乎从未有过心软的时刻,不知为何,到了婉瑛这里,总是低头妥协。
  他叹息:“这世间,大概也只有你能如此拿捏朕了。”
  没过多久,婉瑛便倚在他怀里睡着了,她近来总是嗜睡,像是之前消耗了太多情绪,要从睡梦中慢慢恢复。
  姬珩将人抱上床,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随后走出门去,叫来小顺子。
  “盯着他。”
  他看着远处角落里低头老实扫雪的人,目光厌恶,带着肃杀之意。
  “若有什么小动作,随时来告诉朕。”
  “是。”
  小顺子垂手在阶下应喏。
  *
  正月初九这天,因还带着孝,承恩宫里没怎么大办,只有大清早的时候,宫里伺候的太监宫女们进来给婉瑛磕了个头,齐声喊“恭贺娘娘千秋”。
  春晓给每个人都备好了红封,就连新进来的慕昀也没落下——当然,由于他不能跟娘娘犯讳,现已改名叫小昀子了。
  春晓递给他红封的时候,发现昔日家中这个眼高于顶的小少爷,如今是真的变了,不仅头抬不起来,人畏畏缩缩的,向她道谢的时候也是细声细气的,不竖起耳朵听还听不到。
  仔细一看,脸上、胳膊上都带着淤青。
  春晓听小顺子提过一嘴,说他的日子过得不怎么好,奴才们是最会看人下菜碟儿的主儿,他又是新来的,所以格外排挤他。
  宫里整治人的阴损手段多了去了,比如夜里派他出去倒夜壶,或是用洗脚水泼湿他的铺盖,让他一晚上没被子盖,冻得嘴唇发乌。
  春晓听了也没管,以前在江陵的时候,这个小少爷仗着是家中独子,也没少欺负过婉瑛呢,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除了奴才,便没有人再来庆贺婉瑛生辰了。她从不与后宫妃子们往来,每年的宫宴也是甚少出席,就算前两年还有些人看中她的圣宠,想与她结交,也因为她过于冷淡的态度,从而歇了心思,至于贵妃,那是早就生分了的人,更不可能来了。
  若说这些人不来还情有可原,可皇帝竟也没丁点儿表示,这就太不同寻常了。
  这几年婉瑛的生辰,他哪一年不是大张旗鼓地操办,连生辰礼都是好几箱子地抬进来,可今年他只是中午的时候来陪婉瑛用了顿午膳,下午就不见了人影。
  春晓有些摸不着头脑,总不至于是忘了,就是不知皇帝在打什么主意。
  其实她这样想是完全误会了姬珩,生辰礼他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到了晚间,婉瑛睡得早,才交了戌时就上床歇息了。
  姬珩将人从被窝里挖出来,见她满脸被人打扰清梦的不情愿,便笑着哄道:“别不开心,陪朕去个地方,回来了任你睡。来,朕伺候你穿衣。”
  说着还真的亲手替她穿起了袜子。
  婉瑛这会儿清醒了,有些不好意思,挣动了一下,立即被姬珩按住脚,大掌笨拙地往她脚上套鞋袜,又系上袜带。
  她垂眸看着,不知怎么又懒怠起来,干脆随他去了。
  姬珩却是头一回替人穿衣裳,女人家的衣物繁琐又细致,从里衣到外衣不知有多少件,他中途还穿错了一次,脱下来又重新穿,待全部都穿好,额头上都生了一层汗。
  最后,他将一件素白羽缎斗篷给婉瑛系上,又替她戴上风帽,确认全身上下没有一寸地方会被寒风吹到后,这才牵了她的手出门去。
  冬日天黑得早,这个时辰,外面的天早已黑透了,奴才们提着宫灯,照亮一条宫道。
  婉瑛与姬珩共乘一辇,双手被他握在掌心暖着,其实她没有兴致去猜皇帝是要带她去哪里,如今她对一切都是淡淡的,说好听点是看开了,说难听点就是哀莫大于心死。
  可是当轿辇在奉天门停下时,她还是疑惑地转了转头。
  奉天门是宫城正门,平时常年关闭,只有皇帝大婚、殿试、朝贺、献俘、颁正朔、宣谕时才会打开,是庄严与礼治的象征,看样子也不像是要出宫,来这儿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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